第151章 箱庭之中 77
在她惊愕痛苦的眼神中, 继国岩胜开始了从人向鬼的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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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季的夜晚，无尽飘落而下的藤花花雨中, 放生澪努力振作起来，将青年一点点拖回到樟子门内。
谁也不知道从她这具虚弱无比的身体中，是如何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的。
毕竟到了孕期的后几个月，她连站立都很困难了，更别提拖动一个身高体长的成年男人。
只是想到岩胜这副模样，如果被其他人见到，白发少女便替他感到一阵阵悲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其……丑陋的姿态啊。
只是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都觉得万分艰难。
额头与眼底多生出的两双眼睛，野兽般伸长的獠牙与指甲，像是标记、烙印一般出现在眼瞳上的文字。
如果知道自己变成这副非人的模样, 一心想要成为完璧无瑕武士的岩胜, 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啊。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 放生澪都浑身颤抖，压抑得几欲窒息。
是因为知道离开她的岩胜，一直在不懈追求着自己的梦想；是因为知道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放生澪才克制自己不去想他, 她才能够释然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在生下孩子过后，放生澪将会留下书信, 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继国岩胜则追寻自己的梦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发光发热, 作为高洁完璧的武士斩杀恶鬼, 攀登向剑技的巅峰。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一直以来，在过去的岁月中，她只有无数遍告诉自己——成为武士是岩胜的梦想, 比起过去拘束在她和家族之间，或许现在的生活，才是黑发青年真正想要的。
只有无数遍这样安慰自己，她才能够慢慢接受岩胜的离开啊。
可是为什么……会有斩鬼武士沦为恶鬼这种最差劲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想要成为武士的人、却变成鬼了呢？」
潜意识里，放生澪不愿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她甚至都提不起力气去将樟子门重新合上，将额头贴靠在门口的屏风上，便脱力般地慢慢委顿在地。
在她身侧，转化过程依旧在进行着，黑发青年高大的身躯卧伏在地，在寒冷的秋日当中，汗液也一层层滴落而下。
他全然已失去了神智——要不然那样爱干净爱面子的人，绝不会容忍自己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
放生澪有心想带他去榻上，几次尝试却都失败，手臂颤抖得无法控制。
她只有无数次停下动作，盯着发抖不止的双手，拼命压抑心中的悲痛，才得以不被痛苦所吞噬。
等缓过劲了，白发少女再度尝试着动作起来，这样反反复复下来，最终她也只是扶住丈夫的身体，使其头颅能够枕在自己的腿上。
————
月上中宵，从两扇推门间的缝隙斜斜照射进来的月光，被阴影裁剪成笔直的一线。
那月光就径直落在两人身上。
白发少女靠坐在屏风下，屏风上是珊瑚与海龟的浮世绘。
纹有钟花草的青蓝色唐衣在身下堆叠如海浪，她雪白细软的长发顺着肩背散落而下，一直垂落至榻榻米上，蜿蜒仿佛海藻。
她于阴影中垂首、凝望着身下青年，低垂的双眸却被月光照亮，夜色仿佛水一般涌入，温柔无声地包裹住他们。
寒冷的光芒在她霜白的睫羽上凝结，脸庞的弧度柔美到令人屏息，顺着笔挺秀气的鼻梁向下，少女的双唇微微颤抖着。
——如置身严寒的冬日，身体的温度也在不断流失着，她在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中徘徊着，每一扇门打开，入目皆是比想象更残酷的终局。
黑发青年在她身下紧闭双眼，身体一时冷、一时热，整整三天来，他被痛苦折磨得脸上没有半分血丝，形销骨立，身心俱疲。
他在疼痛中僵硬、紧绷着，冷汗一层层下来，自紧咬的齿缝中溢出点点鲜血，也浑不知晓，如深陷入醒不来的噩梦当中。
这是他喝下鬼王鲜血的第三个夜晚，转化已至最关键的时刻。
已经完全改变为恶鬼的身体、再没有任何退路，一旦失败……便是死路一条。
放生澪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
几瓣雪白的花瓣被吹落进来。
她知晓现今情况紧急，颤抖不止的手指缓之又缓地轻拂过青年的脸庞，充满怜爱与涩然。
“幽梦、如幻，繁花为牢……”
饱含悲伤的歌声，被犹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唱了出来。
放生澪一度哽咽，调整了几息，才继续唱了下去。
她将额头挨在怀中青年颊边，轻声吟阿着一首古老的和歌。
透明的泪水自她纤长的睫羽之上簌簌落下，在细腻白皙的肌肤留下一道水痕，晶莹的光芒自鼻梁上一闪而过，坠入黑发青年浓密的鬓发间。
“逐君身影，如逆水行舟。”
“两心离散……虽咫尺天涯。”
少女的声线纤细婉转，仿佛百灵鸟般空灵绝伦，又好似杜鹃啼血、神话中歌唱着、从容投入烈火中的妙音鸟迦陵频迦。
高低起伏着的音符，会令人想到在暗夜中静静流淌过山脉的沁凉溪水，淅淅沥沥自高崖上溅落而下，在空中碎裂成千万颗水的钻石。
每一个转折与尾音都饱满而深情，令人心折的悲痛似打碎的香氛，盈满了整个庭院。
这歌声就在黑发青年身侧响起，他的妻子正靠在他耳边。
继国岩胜痛苦而憔悴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微的舒展，仿佛久久跋涉于沙漠中的旅人得遇甘霖。
放生澪以鼻尖亲昵地厮磨着他的脸颊，带着颤音地继续低低歌唱下去，像是吟唱着催人入眠的温柔摇篮曲。
泪水不断顺着她的面颊滴落，那声音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在盛满白藤花的屋檐下，两人相互依偎，衣发纠缠。
深色的阴影令人恍惚置身海底，自门外投射过来的光影将他们笼罩，浮动着、朦胧着。
身后屏风中的海龟，游鱼也仿佛化为活物，自画中飘然穿行而出，绕着两人旋转、旋转。
属于他们的孤独的深海宫殿，在幽蓝色的世界里，一切如梦似幻。
“彷徨于幻境，盛放千次藤浪……飞舞飘散惹人怜。”
伴随着婉转拔高的歌声，庭院外雪白的藤花漾开波涛，将这小小一方的箱庭世界，化为幽香的花海。
千万朵花瓣随风起舞，两人就置身在花海的漩涡中心。
放生澪不禁想到、假如龙宫公主与浦岛太郎再度相遇，见到打开宝匣，释放百年光阴，而变得衰老不堪的浦岛太郎，她心中是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但在此刻，少女只是将这最后的心情唱完。
“愿风……如我意，此刻繁花香气，纵越千年伴君旁……”
——
空灵的歌声盘旋在房梁之上，随着尾音落下，黑发青年睁开了金色的六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却陌生的格天井，鸟兽戏画的图案在眼中扭曲着。
他所能见到的一切，与从前一样，又与从前不大一样。
浑身上去充斥着崭新的力量，暴戾强劲的血液在他血管中滚滚而过。
有那么一瞬，继国岩胜怀疑自己掌握所有——只要他想，任何事物、任何生命他都能够轻易斩落。
夜风、月光、萦绕在周身的一切一切，全都细致入微地倒映进了他的眼眸深处。死亡的恐惧逐渐远去，而一条从未想过的永生之路正在他面前展开……
他是为何而来的，又为何出现在了这里，乃至于他的名字是什么，继国岩胜已全然不知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他只是觉得好，很好，非常好，无论被迷雾遮蔽的过去如何，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好了。
拥有力量的感觉远超一切。
与此同时，一阵奇异的香气占据了他的鼻腔、口腔，比香还香，勾得他饥肠辘辘的胃都开始抽搐，胃液翻滚上喉咙，又带起火辣辣的刺痛。
深深的饥饿感像是风暴一般席卷全身——
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进食，继国岩胜饿红了眼睛，唾液无意识地分泌，又顺着野兽般伸长的尖牙滴落而下。
他能够感受到香气的来源，就贴靠在他的身上，但正因此，才更勾得人发狂。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着，分崩离析，又重构成崭新的未来……
黑发青年感受到自己正在起身，感受到他的手正无意识地从袖中伸出，也想要触碰到那份诱人的幽香。
他倏尔听见烛台和架子被打翻的声音，听见屏风也被砰地撞倒，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捕获住了什么。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当他意识到自己渴望进食，渴望将这份香气咽下腹中时……他就已经翻身而起，将身边少女牢牢扣倒在身下。
就跟捕猎时，野狼将紧紧咬住猎物的脖颈，并将其牢牢固定在自己的爪下一模一样。
他的獠牙将会深深刺破进她的肌肤，血液如涌泉般溢出，而当他仰头，一大块娇嫩的血肉又会连带着皮肤、一起被撕扯开来，露出其中雪白的骨骼与鲜红的筋膜。
像是玫瑰糜丽地盛放在白色栏杆里，她的脉搏将会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逐渐低迷，就连呼救的机会也不会有，就这样停止呼吸。
继国岩胜将会珍惜地饮下每一滴血，啃噬掉每一块肉，他会让自己体内每一寸肌肤都沾上少女的香气。
他想要留下这些雪白纤细的骨头，每一根都精心打磨，佩戴在身上；他要保存下少女细软秾丽的白色长发，用御守装好放在枕头下；指甲与牙齿是最好的收藏品，如果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也能够被永久的留存下来，他要将它镶嵌在自己的刀柄上。
这样，在他每一次行走在月亮下，她的指骨都与他紧密相连；在他每一次沉入黑甜的梦境，他们的发丝也会交缠在一起；在他每一次握刀时，他的手指、都会亲吻一次她的眼睛。
这份香气与他，将再也不会分离。
他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人，然而一切流程他却烂熟于心，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过这种想法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
继国岩胜将头颅埋入少女的颈窝，他的獠牙仅仅只是轻轻挨上、便锋利得划破了少女娇嫩的肌肤，渗出的点点血液像是晶莹的红色玛瑙石，衬得那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愈发娇艳欲滴，活色生香。
细软的白色发丝缭乱地粘连在肌肤上，在两人身下落了一地，呈扇形散落地铺展开来。
散开的衣襟褪至肩际，露出对方因恐惧而急促起伏的纤弱胸膛。
一阵春日般、比刚才的气息更为甜蜜的芳香，随着她的吐息在室内悄然泛起涟漪……
用手捂住也没办法抑制，藏进嘴里又会立刻被香气的温度所烫伤，幽香仿佛甜蜜的汁液喷溅而出。
那是即使努力吞咽吮吸，用双唇包住，也会从齿间唇中满溢而出的香气啊。
——洪流般朝他涌来，坍塌的云一般、遮蔽了他的五感。
这世上……再没有比之更致命的诱惑。
饥饿感令六只眼睛的恶鬼喉结向上耸动了一下，才缓缓落下来。
他甚至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紧张得浑身发疼。
直到他想要将獠牙再深入一些时，身下的白发少女却因强忍恐惧，而发出了微弱、且破碎的哭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摘选自《幻境千年华》——中岛爱。
是某打牌游戏里的角色曲，非常非常好听。
——
后面应该还有半章，然后就开始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