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箱庭之中 56（二合一）
这是好的, 是他所需要的。
她的依赖，她的崇拜、与爱。
这甜蜜到将要腐烂的一切, 才能够令继国岩胜感受到安全，他需要靠这些来确认两个人的关系。
确认他的妻子离不开他、确认她一心一意深爱着他。
时至今日，在继国家主平静且威严的表面之下，那份想要将目所能及之物完全纳入掌中的支配欲，仍在不住沸腾着、澎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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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晚，月上中宵，继国家的庭院里举办了热闹的庆功宴。
同计都为敌的势力，在这次战争中大为受挫，已经不成气候，连维持领地的正常运转, 恐怕也难以做到。
争斗了这么多年, 眼见战争就要在这一代结束, 不仅仅只是继国家，整个计都城中都洋溢着喜悦，无数百姓为之欢欣鼓舞。
一盏盏篝火在两侧燃起，将夜晚映照得恍若白昼。
放生澪不喜欢出席这种宴会, 却很喜欢看着岩胜作为主人，坐在场中接受下面人的夸赞、恭维, 而八风不动的模样。
年轻的继国家主金刀大马坐在屏风下的模样，就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 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陪勝一吃过饭后, 等到星野低垂，夜色倾覆如盖，放生澪缓步来到中庭。
到了此刻，喧嚣声已经渐渐歇止, 宴会也已经迈入尾声，她看向场中的黑发青年，在与其目光对视后，拾步朝向他走去。
迎面遇到的、无论是女眷还是家臣，纷纷同她低头打招呼，放生澪保持着微笑一一回应。
果然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
在心里默默思索着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进白发少女的眼帘。
“夫人！”
从人群中钻出的青年，拥有着一张正气凛然、一看就是武士的脸，瞧着模样，也是出征队伍中的一员。
当他真正站定到面前来，过分挺拔的身躯有种普通人所没有的压迫感。
放生澪一时没能想起他是谁，微讶过后，只能保持缄默，僵硬地微笑着。
青年显然在刚才的酒宴上喝了不少酒，他的脸上红彤彤的，湿润的眼眸倒映着篝火的光芒，一见到她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能够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开心。”
“当初在庙里，多谢夫人救了我的兄弟秀一……”
他说到这里，放生澪才恍然大悟，望着青年的脸，依稀辨认出来了他的身份。
“……景家大人？”
青年顿时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其他原因，完全没有当年给人的那种冷淡沉闷感。
他猛地埋下毛茸茸的脑袋，整个人都结巴了。
“不不，叫大人什么的，实在太夸张了。”
“澪小姐如今已经是继国家的主母了，同岩胜大人一样，都是我将要侍奉的贵人，叫……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放生澪笑而不语，也没说答不答应。
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后，她也终于确认面前的青年的确是醉了，还醉得很厉害。
年轻武士同她说了许多许多话，仿佛现在不趁着酒劲说出来、以后就难以讲出来似的。
澪本来想走了的，这样一来，硬是迈不出步子了。
他和那位义成大人一起，都是坚定簇拥岩胜的臣子，这些年来陪着岩胜四处征战，对黑发青年推崇备至。
话语中，三句有两句都是夸岩胜的。
“家主大人同夫人举行婚礼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认出您来了。”
“但是一直没能够跟您打上招呼。”
“总之，您能够来继国家真是太好了。”
青年说着，目光更为柔和起来。
他没在说话了，反而在篝火下盯着面前的白发少女几息，直盯得澪有些奇怪了。
景家才展颜感慨道：
“这么多年过去……总感觉您都没有什么改变呢。”
刚才在见到这位夫人时，恍惚间，他只觉得又回到了那间破庙当中。
——即便已然身为人母，诞下了继国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但当白发少女在重重灯火中显身时，一切一切，却仍旧如同昨日一般。
那种浮于尘世之外的空灵虚幻感，从未有过分毫改变。
人世间所有的烦忧，似乎都与她无关。
即便身处在觥筹交错、沸反盈天的宴会上，她也仍旧是那个能够将他人死亡看取在眼中、冷淡注视向人世的「死神少女」。
对……那种能够接引死者安详沉眠的能力，已经无法简单地用人类来定义了。
景家和当时那几位在场的武者，都同她约定了要保守她能力的秘密，武士的道路上，最重要的便是忠贞。
少女拯救了秀一的死亡，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也都坚守着武士的准则，就算是面对着最亲近的人，也从未将那件事情给吐露半分。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景家才敢去思考死亡，思考着那个夜晚，他亲眼所见、却又不可言说的神迹。
······
说完，他很快感觉逾越地挠了挠后脑勺，移开了视线，怕冒犯到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景家十分好奇……
“说起来，当初，夫人和缘一少主是在一起旅行吗？”
四处嘈杂的声音，在那个名字下，忽而有一瞬的静寂。
放生澪慢慢仰面，看向他的脸。
从他人口中吐出了这个名字……和她本人思考时候想起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景家继续说道：
“那时从那庙中回来，我和义成大人都一致认为您是缘一少主离家后遇到的朋友。
路上义成大人还一直在感慨，说什么缘一少主那种性格，能够遇到同龄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义成老大他啊……虽然脾气很臭，其实对缘一少主还是挺关心的。”
青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到这里，他自己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现在想来，原来，夫人是因为岩胜大人的缘故，才帮忙照顾缘一少主的啊。”
因为婚姻的缘故，岩胜与她的“爱情故事”早已传开了，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她与岩胜是青梅竹马的设定，景家会这样联想，也并不奇怪。
放生澪闻言，觉得他这人挺八卦的同时，又不禁扪心自问道：
「我是因为岩胜，才和缘一做朋友的么……」
可她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我可从未有一刻这样想过啊。」
青年武士景家仍旧说了不停，接下来的话，澪却再难听进去了。
···
这几年来，从没有人再跟她提过“缘一”的名字了。
放生族里，没有人知晓她离家后的经历；继国家的人，对于这位消失不见的小少爷，又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即便是岩胜，在她面前提起缘一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放生澪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缘一了。
只剩她一个人会想起那段岁月，想到黑发红瞳的赫炎之子，曾背着她走在回家的小道上。
夕阳西下，天边闷雷滚滚，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雨来。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那个夜晚，那场雨过后，两个人就将分离，走上各自的道路。
世界这么大，用双脚来丈量，距离会叫人感觉到绝望，是一旦分开，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时代。
放生澪忘不掉他。
她早预感到了难以忘记，却没预想到会这样难。
困难到她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名字，过去的岁月便一起涌上了心头。
直到宴会终于快要散场，放生澪才恍然想起过来的目的是接丈夫回去的。
她微笑着同景家告别，在对方意犹未尽地被家中女眷给拉走时，放生澪仍旧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形猝不及防撞入了眼帘。
几步开外，黑发青年正悄然站在假山的阴影当中。
也不知已等了多久，听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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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大分明，白天的雪还没化完全，斑驳的白落在地面，衬得散场过后的中庭多少有些寂寥。
冬夜里，继国家主只身着一件单薄的堇色和服，衣摆扎进黑色的袴裙。
长而微微翘起的黑发随风而动，有时拂过他的肩头。
他在黑夜中沉默，头顶是从假山上蔓延下来的干枯藤蔓。
看着那藤蔓，放生澪忽然想了起来。
有一年春天，她拜托他种下了几棵白花紫藤，就种在假山下的花圃里，打开窗户能够看见的地方。
幼苗是茧托人带给她的，说是产屋敷家培育出的新品种，开出来的花是白色，一串一串挂在藤蔓上，就好像垂下来的白色风铃一样，十分好看。
澪将茧的话很仔细地跟岩胜讲了，她好期待能看见白色的紫藤花。
但后来，她很快就忘记了这回事，也再没来过这片花圃，一直就只有岩胜在照顾着。
黑发青年生活极其自律，每天早上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到庭院里来练习剑术，顺便给花浇浇水、修剪修剪枝叶。
他本来不擅长做这些事情的，但她跟他撒了娇，说想看。
继国岩胜怕她失望。
他很努力地在照顾了，藤花也一天天在长大，很快就长到假山那么高了，枝干一根根垂下来，茂密的叶片到了夏天足以撑起一片凉荫，可就是不开花。
就是不开花。
原因在何处呢？
放生澪不太明白。
如今看到这片紫藤花，她便忽而想起来这件事，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对不起岩胜。
「也许……只是时间没到，说不定，今年春天就能看到它开花了呢，迟早会等到的。」
这样想着，她若无其事般走过去，踏过积雪，牵住了黑发青年的双手，漫漫笑起来，轻轻唤他道。
“岩胜。”
“……我们回去吧。”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只叫他“岩胜”，每次都叫得又软又甜，好像满心满眼都是他。
完全是夫妻之间的亲昵口吻。
那双樱粉色的眼眸仰望过来，带着笑音的，放生澪同他道：
“勝一已经睡着了呢。”
“离开这么久，那孩子一直很想和岩胜说话来着，但是我跟他说，爸爸今天很累哦。”
“他就好乖地、说要明天再来看爸爸了……”
说着说着，放生澪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
——继国岩胜已靠近她一步，将下颌轻轻放在她的颈窝。
他的身高将近六尺（一米九），是个大男孩了，足足高出澪一个脑袋还要多，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叫人怪不适应的。
“……怎么了？”
放生澪困惑地轻声问道，顺势将手放在青年腰上。
明明在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衫，岩胜的身体却依旧滚烫温暖。
捂得她的手都有些热了。
黑发青年依旧不说话，一动不动的。
见夫妻俩抱在这里，收拾东西的仆人们跑得更快了，很快，中庭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连篝火也被熄灭掉了。
好在今天是满月，月亮照得庭院里亮堂堂的，犹如洋洋洒洒落了落了一地白霜。
抬头即是无垠的星野，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气氛莫名很好。
本来他的长发扎得澪有些痒，现在放生澪心里忽然也有些痒痒的。
她尝试性地抬手，停在空中的手指缩了缩，才慢慢摸上青年的头发。
凉丝丝的、又很滑。
继国岩胜就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寒夜中，两人呼吸可闻。
放大在眼前的，那张双子之间肖似的容颜，令放生澪有过刹那的恍神。
他忽然收紧了放在少女腰上的臂膀，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被拉进他的怀中，推进假山的阴影当中。
紧随其后的，青年的吻落下在了她的眼眸、鼻尖、唇角。
细密得仿佛下坠的雨点，慢慢织就成一张无法逃离的网。
宛如迷失了方向，放生澪有过一瞬的晕眩，她的呼吸也跟着微微急促起来，嗅见他襟口的酒气，呢喃着，却未曾反抗。
“岩胜，你喝醉了……”
闻言，黑发青年只从鼻子里闷闷“嗯”了一声。
在下一刻，继国岩胜的手指探入她的发丝间，更为亲密地禁锢住了她的身体。
就仿佛俘获住一只不安的蝴蝶，他斜过脸，焦促地寻觅到少女柔软的双唇，进一步地加深了这个吻。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胶连的唇瓣间。
日常生活中，年轻的丈夫一向都表现得十分克制，这样异常的热情实在罕见，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吻，却已经令放生澪难以招架。
她从未见过岩胜有这样的一面，明明在结婚过后，对方对她那种不正常的执着就已经消失了………
身后便是假山，在空无一人的庭院当中，明亮的月辉也好似害羞了地黯淡下去。
她长而软的睫羽有时轻轻扫过继国岩胜的眼睑，带起一阵细密酥痒。
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因为这个吻而被抽空了。
在月光所照耀不到的地方，他们仿佛被无形的海浪推着、相拥在了一起。
·
他的妻子，他的夫人。
她已经过了能够被称为“少女”的年纪，但每当继国岩胜注视向她时，却总是忘记了他们已经结婚这一事实。
总是在不经意间，继国岩胜会想起来那个秋天。
想到白发少女曾在放生家的廊檐下，同他讲过的那句话，问出的那个问题。
她说：“……我要是喜欢上了其他人了呢？”
湿漉漉的白发落在湿润的樱色眼眸前，她仰起脸，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眉宇间的神气就仿佛是一只使坏的小白猫。
那口吻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那时继国岩胜整个灵魂都沉浸在愤懑不平里，之后也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去问。
顺利到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婚礼，温柔的妻子，懂事的儿子。
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日常背后，是被深深掩藏起来的浓重不安。
她离家后被空缺下来的那几年，以及骤然冷淡下来的态度。
接连不断的疑问只会像无数根刺深深扎进心里，时不时渗出血来，从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半分。
无数次，继国岩胜想找她问明白。
但无数次，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继国大少爷、如今的继国家主自认不输给这世上大部分人。
两人婚事已定，放生澪迟早能够知道他的好，无论她有没有变心，他都有自信自己能够胜过那个人。
至少在此之前，在今天以前，他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
·
……但那个人如果是他呢？
要是同离家的白发少女相遇的，也是离家的孩子。
如果从他手里夺走了她的心的，就是就是他的弟弟呢。
他那不该诞生于世，一出世、便轻而易举夺走了他存在意义的胞弟——
继国缘一。
「继国缘一……」
那时仅仅只是听到那个名字，同他的夫人一起、被人并列着吐出。
继国岩胜心中的猜忌与妒恨，便已经犹如鬼火一般，几欲焚尽五脏六腑了。
是了。
就像那开不出的花一样。
不擅长的东西，无论你怎样用心去学，费尽心思料理浇灌，最后也无济于事，无法叫她期待的花开花。
比不上的人，无论你天赋有多高，无论你怎样努力追赶，都犹如耄耋龟步，距离也不会因此而缩短半分。
如果放生澪爱着的人真是继国缘一……
继国岩胜怎么能有自信胜过他？胜过一个他永远也比不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8 14:15:55~2021-06-01 04:0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川一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俺就是一直苗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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