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裴扆隽2
长大成人后，他跟妈妈说起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彻底放弃艺术的时候，妈妈只是笑笑，“全凭你自己喜欢，不走心了，不必勉强。”
妈妈是坚强的。是打不垮的。是光明磊落的。可是她却在生命的最后走出了一招险棋，让他也跟着陷入了终生都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
在展厅门口，防半江正陪着恩师木封要往里面走，见黯塞脸色很差地出现，忙叫住了他。
师徒三代聊了一会儿，防半江让另外一个同学去招待木校长，她则带着黯塞来到校外的一间小饭馆，找了个单间，点了些菜。
“晚餐将就在这儿用吧。”防半江又找补了一句，“你大哥带着小落去了局里，要不我一个人在家吃饭很有些冷清。”
妈妈裴扆隽走了以后，防姨的社交圈也越来越小，除了一起工作的那几个人，她多数的时间就是到处采风。
喝着小辈亲手捧过来的热茶，“我跟你爸爸谈过一次这个事儿，他不想揭你的伤疤，只能由我来吧。他知道的不会比我更多，希望现在旧事重提不会太迟，我们也一致认为你的心理承受程度可以消化那些早已存在的事实。”
“姨，他们之间——”
“我再撇清一点，你聂姨绝对不是第三者，当初坚决要离婚的是你妈妈，而且你爸爸也等了她两年，后来没有复婚的希望才放弃了。正赶上聂抹润回国，有了一个合适的契机，这才慢慢培养起了感情，也才有了你小弟。”
“他们到底因为什么离婚？”
裴扆隽天生敏感，非常容易领悟忧患意识，对很多不顺心的事情都好耿耿于怀。她的失眠症在生完孩子以后愈发严重，綦勚努力过，找过中西医很多专家，也曾经整晚整晚地守护在她的身边，每天只合眼三四个小时，但这对一个健康的大男人来说太难了。
后来的一次意外流产让她失去了再度成为母亲的希望，这件事也引发了她深度的躁狂抑郁症（躁郁症）。深度焦虑，精神时常紊乱，情绪忽高忽低，渗透性的抑郁，又常常精神恍惚，对周围的事务要求越来越严苛，甚至是摔东西，言辞激烈等等。
丈夫一直在忍耐，但忍耐的结果换来的却是妻子的猜忌。裴扆隽只要看到他和某人稍微有亲近的意向就大吵大闹，而且不分场合。最惨烈的一次是她居然出手打了悬壶的一个人事科的女职员，并质问对方跟她的丈夫有没有不纯洁的关系。
那个女孩子被吓到晕，她的男朋友还报了警，这个小插曲弄得悬壶上下口舌众多，綦勚花了一大笔钱才了结了这个案子。
作为好友，防半江不止一次规劝于她，但作用不大。即便如此，綦勚还是没有离婚的念头，强制她住进精神科进行治疗。
为了挽救他们的婚姻危机，裴扆隽服从了丈夫的种种安排，配合医生，努力改正自己的已知缺点。即使效果并不十分理想，但为了自己所爱的男人和孩子，她一定要拿出用刀划损伤口的决心来做这件事。
过往和綦勚相恋又结婚的那段时间，倾城的美貌，加上无人匹敌的艺术天赋让她享尽人间宠爱。
上苍为你打开一道方便之门，也一定会为你关上另一道禁忌之门。谁和谁又怎么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呢！
再妙手回春的医生，再苦口的良药，有些精神上的疾病也许永远都无法彻底消除掉。
她陷入迷途无法自拔。
如果忍痛放手呢？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爱綦勚，他是她生命的整体。
幸福是一把沙。他她已经无法抓牢了。
每次面对儿子，她都演变成了最高超的“戏子”，漂亮的那些东西都是能留给小孩子最美好的记忆。
她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不管在丈夫那里，还是在儿子眼里。
她的抑郁应该是从有记忆的时期就开始了，生性孤僻，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自负天生丽质的她，从生活到学习的各个方面对自己都要求甚高，并且追求极度的完美。她一直坚信，所有糟糕的状况都不可更改地来自遗传的一部分。
如果你生来就是一只玻璃球，还指望将来的某一天能蜕变成水晶的不成！
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她更不会向妈妈追问为什么没有爸爸类似愚蠢的问题。
世上没有爸爸的孩子又不止她一个，有爸爸的小孩也不见得有多幸福。她就曾经亲眼看见自己班上的一个小女孩曹朵被爸爸在学校门口虐打。大家都不去帮助受伤的人儿，是她给了曹朵一些吃的，又带了她去医务室上药。
曹朵告诉裴扆隽，她的爸爸吸毒，因为没钱买毒品，就不让她上学，要她去酒店或者不干净的地方打工。她当然不干，多次扬言要报警，可她爸爸放了狠话，你要是敢报警我就打死你。
后来这个小女生的故事怎么发展了呢？她爸爸逼迫她妈妈做违法勾当，她妈妈被毒贩打死，而她不肯向爸爸屈服，就在一个安静的下午，趁着大家上活动课的时候，曹朵就那么轻飘飘地从几楼的地方掉了下来。
当时她正她路过，那个女孩的身体就像一朵被摔烂的花在裴扆隽的身边炸开了。她没有惊叫，也没有哭泣。
死亡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没有人再强迫你去做任何事情，在那个无人陪伴的暗黑世界，你是完全的自由自在。
有一天，她最终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烦忧。
她没有爸爸，是最好不过的事。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亲人却是她咬牙切齿痛恨的一个人。
她妈妈顿锦也是一个艺术家，面目姣好，好像还在外地某个大学执教，除此以外，关于母亲的一切，她都不得而知。
顿妈妈在女儿出落成一个美艳动人的少女之后就全职在家，除了画画，更多的时间是照顾她的生活，督促她的学业。换一个不好听的说法，全程二十四小时监控女儿的一举一动。
交什么样的朋友，顿妈要干涉，只要跟谁稍微亲近一点，她就要来阻止，甚至是大吵大闹。女孩子还勉强可以，如果有男孩胆敢向她表白，那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她们经常搬家，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没有固定的生活环境，也就不会有固定的生活密友。
这是让扆隽最痛恨的地方。如果说爸爸是可有可无之物，但朋友却不是。
成长中的女孩子，总有一些心里头的秘密不能跟家长讲，而偏向同龄人倾诉就是一种最好的解压方式，但残忍的母亲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给她剥夺了。
一个花朵样的女孩，就是被这样的妈妈给掠夺挤压成了一个畸形的产物。
那个自杀的曹朵和扆隽很是熟络过，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孩，都有向外界倾诉的苦水。她为了保护曹朵，十分小心地跟她交往着，可再怎么严密，也逃不过顿妈妈的火力侦查。
在不被女儿知道的情况下，顿锦私下找到曹朵，搂着人家一顿哭啼，说了一些怜悯的话，最后还拿出了一大笔钱给女孩，让她收好，不要被她爸爸发现。
单纯的女孩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即便有这个热心家长的再三叮嘱，她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扆隽，并夸奖她的妈妈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扆隽一听就明白了，回家以后跟顿锦闹起来，“你为什么要给曹朵那些钱？”
“我有能力帮助你的朋友，就要伸出援手。”
“屁屁屁，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她好糊弄，我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是收买她不让她接近我是吗？”
“对，她不能领悟是她的事，你们要是再继续交往，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你真卑鄙！”
“她爸爸是‘瘾君子’，为了买毒品，什么事干不出来？他是怎么逼迫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的？你明知道跟她在一起危险，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我就你一个女儿，出了事，非得让我也跟着一起伤心欲绝是吗？”
“这天下又不止她爸爸一个人吸毒，只要想变好，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已经在筹划怎么挽救她的爸爸了。”
“你们是太天真得可耻，还是对险恶的世界不够了解？让警察把她爸爸抓起来，强制戒毒，戒毒成功了，放出来，然后继续前面的老路对吧？或者让他贩卖一定数量的□□，然后判个无期或者死刑什么的，你们哪个可以未雨绸缪，或者运筹帷幄？”
女孩不顾一切地抓住母亲的手腕，流着泪，撕心裂肺地喊叫，“你的所作所为，在我心里，已经变态到跟一个彻头彻尾的‘瘾君子’没有两样了。你中毒颇深，你追求不来的幸福，就强加到我的身上，想让我按照你的理想去塑造，找到一个理想的好男人，完成你幻想中的一生。我就是生活在你压迫的恶性循环之下，生不如死呢。我恨不得杀了你，让我们都寻求到一个完美的解脱！”
一吐为快的后果是有很大杀伤力的。
等女儿把心中的怒火喷发完了，顿锦劈头盖脸地打了她。
“除非有一天，你自己有了孩子，才能理解今天我的心情。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存在，我干嘛要活在这里？我可以拥有自己的理想天堂。只要我这口气在，绝对不允许你走上重蹈覆辙的路。搭了架子，我也要给你拆掉！”
事情没有解决。女儿坚持自己的正确。母亲依然故我。
但扆隽很会拿捏一些分寸，在不被别人注意的时候，还是要偷偷跟曹骨来往，直到她坠楼自杀的那一刻为止。
这一对同样脆弱的孩子，谁也没能挽救对方。一个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坎坷无望的生命，另外那一个虽然活着，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曹朵死了以后，扆隽为了向母亲表示抗议，也是心灰意冷的折射，她在当天那个深夜也割腕了，可没有死成，顿锦及时发现，把女儿救了回来。
从此以后，母女形同陌路，几乎就断绝了交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