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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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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嘉木没多想,他有些健忘,尤其是对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儿,基本已经到了前脚看后脚忘的程度。

    尽管他看了那么多次的寻人启事,但还是没能认出那个举着牌子的男人。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桥的尽头走去,刑禾没再买东西,但刑嘉木吃东西的节奏还是没停。

    渐渐地,那个举着牌子的男人和他身边的两个小孩儿离刑嘉木越来越近。

    突然,刑嘉木脑海里,那则充斥着哭喊声的寻人启事和男人的脸猛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有些错愕,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刑禾的胳膊。

    “小禾,你看那边那个举牌子的男人,他好像就是电视上寻人启事的那个。”

    “就他老婆失踪了,他一直在带着孩子找的那个。”

    “你有印象没?上午我们还拿寻人启事的纸叠盒子来着。”

    刑禾不动了,被刑嘉木拉着的那只胳膊绷得直直的。

    准确来说,是整个人都绷得直直的。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人的家里人近距离接触,他有些紧张,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嗯。”刑禾轻轻地应了一声。

    “哎,真可怜,孩子还这么小就没妈妈了。”刑嘉木看着男人脚边的小男孩儿,低声感叹了一句。

    刑嘉木的这句真可怜就像是一根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了刑禾心里,他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刑嘉木。

    “哥,你说什么?”

    “我说那两个孩子真可怜,还那么小就没妈……”

    刑嘉木说到一半的时候,刑禾的脸色突然就变了,这么热的天,他搂在口罩之外的脸竟然呈现出一种惨白色。

    “小禾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别多想,哥不是那个意思。”

    刑嘉木慌乱地解释着,他忘记了自己母亲也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他忘记了,刑禾就是自己口中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也忘记了,其实他自己同样也是。

    只不过,他习惯这一点的时间要比别人长很多,长到他几乎快要想不起来,原来自己也是那些可怜人的其中一个。

    刑禾没再跟他说话,他的目光又落回了男人举着的牌子上。

    上面,女人微笑着,涂着红嘴唇的照片被放大了很多倍。

    她的脸被男人不断地转动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注视着刑禾一样,这让刑禾有种强烈的,想冲上去撕碎她的冲动。

    刑嘉木没敢再说话,他站在刑禾旁边,静静地看着女人的照片被她丈夫转来转去。

    突然,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丝完全不可能的想法。

    他觉得,女人跟自己长得很像。

    换句话说,女人跟他和刑禾,长得很像。

    ……

    刑禾走了,他没再给刑嘉木买吃的,也没管刑嘉木是不是还跟在身后。

    他大步离开了那座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带着冷气的商场。

    商场里带着空气清新剂气味的冷气让刑禾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女人的红嘴唇和母亲最后那个惨白的嘴唇在大脑里不断地交相重叠着,逼得刑禾要发疯。

    他恨女人,恨不得把她的尸体挖出来摆在她那两个年幼的孩子面前。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体会到刑禾的痛,他们才能真正地明白,那个涂着艳红色嘴唇的女人究竟对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

    刑嘉木找到刑禾的时候,他正坐在商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手里捏着那条怪异的彩色项链,嘴里不断地在说着些什么,刑嘉木听不清楚。

    “小禾,你没事吧?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下次再来。”

    刑嘉木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刑禾脑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

    刑禾脸上还带着那个他说怕晒黑的口罩,他抬起头看着刑嘉木,刑嘉木伸手,想帮他把口罩摘下来,他没让。

    “这里没太阳了摘掉吧,让哥看看你。”刑嘉木轻声说。

    刑禾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没说话,但身体反应显得很排斥。

    刑嘉木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小禾,是哥不好,哥没考虑到你的情绪。”刑嘉木将后脑勺靠在墙上,侧过脑袋看着刑禾说。

    刑禾低着头,眼神落在项链上,但依旧不说话。

    “小禾,你可以跟哥说说,妈临走之前的样子吗?她疼吗?难受吗?或者……她有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刑禾的身子动了动,刑嘉木注意到,他似乎将手里的项链握得更紧了些。

    半晌后,他断断续续地说:“她的嘴唇……很白,她应该很痛,很难受,但她没跟我说。”

    “她没叫哥的名字,也没叫我的,她叫的是别人。”

    “别人,是爸吗?”刑嘉木问。

    “不是,是……小张阿姨。”

    刑嘉木在脑海里把自己认识的所有能称得上是阿姨的人都过了一遍,但依旧没发现任何有关于“小张阿姨”的影子。

    “这个小张阿姨,我认识吗?”

    刑禾又不说话了,片刻后,他的脑袋有些迟缓地左右摇了摇。

    “应该不认识,我只见过她两次但都是在国外,她去家里找爸,还有……妈。”

    刑嘉木更糊涂了,他想不明白母亲临走前为什么要叫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人的名字。

    两人都不说话了,空气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刑嘉木陪着刑禾在商场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刑禾看起来还是很难过的样子,刑嘉木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走吧,哥带你买衣服去。”

    刑禾没动静。

    “不想买衣服啊,那去买爆米花好不好?哥带你看电影去。”

    刑禾还是没动静。

    刑嘉木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总这么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不能让刑禾一直沉浸在这种状态里,得想个办法,让他暂时忘记这些难过的事儿。

    “那什么,班里有个同学明天过生日,哥想给他买个礼物,你能不能帮我……选选。”

    刑嘉木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有些心虚,因为刑禾正在盯着他看。

    “买什么?”刑禾终于说话了,他看着刑嘉木的眼睛问。

    “买……我不知道,你帮我选吧。”

    刑禾从椅子上站起来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店,最后,他回过头,看着刑嘉木问:“什么样的同学?”

    “就……普通同学吧。”

    “多普通?”

    “要多普通有多普通。”

    刑禾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女朋友?男朋友?”

    刑嘉木立马摇头,他不知道刑禾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他有些累,懒得解释了。

    最终,在黑了心的刑禾的建议下,刑嘉木给他那个并不存在的同学买了两条内裤回去。

    用刑禾的话说,内裤这东西,既经济又实用。

    刑嘉木看着袋子里躺着的那两条内裤,心里恨得牙痒痒,实不实用他不知道,反正经济他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这玩意儿简直贵到令人发指,两条内裤花了他五百大洋,都够给刑禾看两回手了。

    他后悔那天没带刑禾去看手,不然早好了就用不着他这么受罪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经过了那座桥,男人还在桥上,但这次没举牌子,牌子被他立在了一旁的栏杆上。

    刑嘉木低头瞥了一眼牌子上的照片,没敢多停留,拉着刑禾快步朝着另一边走了。

    这次,他连吃的都没敢买。

    ……

    刑禾脸上的口罩一直到进了家门才摘下来。

    他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那件开叉背心脱了下来,冲去卫生间将脑袋塞进洗手池里泡着。

    刑嘉木想制止他,但没说话,任由他将水洒得到处都是。

    “对了,后面的草是不是你烧的?还有我的铁皮桶,是不是你搬去后面的?”

    刑嘉木站在客厅地上,看看刑禾,又看看被他弄脏了的地板,皱着眉头没事找事道。

    “是。”刑禾伸手将一头还在淌着水的碎发往后撩了撩,漫不经心地说。

    “去把桶搬回来,还有,下次不许在那里点火了。”

    刑禾看了刑嘉木一眼,故意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将水全甩去了刑嘉木身上。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要是能搬得动早自己搬了,还用在这儿跟你费这嘴皮子?刑嘉木一阵腹诽,但表面上却还是绷着一张脸。

    “不把桶搬回来你也别回来了,都多大人了,没事还点火玩儿,房子烧没了怎么办?睡草里啊?”

    “烧没了我再给你买。”刑禾认真道。

    刑嘉木一哂。

    “就你那点儿钱?还又要给我养老又要给我买房子的,怎么着?爸给你立遗嘱了?没我的份儿?然后你想办法回来补偿我来了?”

    “不是。”刑禾摇头,“他的钱都给外国女人了,没给我,我的钱都是我自己赚的。”

    刑嘉木不想再跟刑禾纠结钱的事儿,他走到沙发前,将电视打开,声音调得很大,盖过了刑禾身上滴滴答答的淌水声。

    看电视对于刑嘉木而言,是他唯一消遣无聊的办法。

    他靠着这个,年代有些久远,看起来有些笨重的电视,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难以度过的那段日子。

    他其实没多喜欢看电视,而且看久了也会很烦,但他没别的事可做,就只能一天又一天地抱着那些都已经快能背下来的电视台词看。

    即使现在刑禾回来了,刑嘉木也还是整天盯着电视看。

    因为他害怕刑禾又会走,他害怕自己最后又会变成一个人。

    他总是习惯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因为房子太大了,他需要有声音时刻回荡在房子的各个角落。

    这样,他才好告诉自己,刑嘉木啊,其实你并不孤单。

    起码你还有一个电视,一个永远不会长腿跑走的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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