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孟桃着人将子规扶回了房里,又拉着玄乙到了厅中。
玄乙此时火气还未全消:“姐姐不必劝我,今日我挟长姐性命,确实狂悖,但我不后悔。”
孟桃虽已和鸿鹄成了婚,但玄乙还是习惯叫她“姐姐”,孟桃也喜欢玄乙这么叫她,听着远比“嫂嫂”亲热。
“我还不了解你?”孟桃给玄乙倒了杯茶:“若不是气急了,哪至于到如此境地。等你哥哥忙完这几天,我再同他商量,子规到底是该嫁人了。看一看天忌之外的郎君,等有了自己的小家,身上的戾气或许能消减不少。”
玄乙接过孟桃的茶,喝两口,算是将孟桃的话听了进去。
“我今日找你,是有两桩事要同你说。”孟桃说起正事:“前两天,二公主的驸马公孙再遇,在沧浪大道上吐血晕倒了。”
玄乙闻言,放下茶盅,心里替王暖觉得难过:“早就听闻,这位公孙公子身子不好……”
自打婚礼上瞧了公孙再遇对王暖的情谊,玄乙就对驸马爷的病情上了心,甚至还动过请杨老爷子去替他看看的心思。谁知玄乙刚提起公孙两字,杨老爷子就说他早去看过了。
公孙再遇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病,这病究竟是什么,就连杨老爷子这样的圣手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是血气大大亏损。平日里呕血是家常便饭不说,磕了碰了,伤口也很难愈合。司空家何等地位人脉,什么名贵的止血药材都用过了,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就连杨家的小哥哥杨柳岸,随父云游列国的时候,也是将公孙再遇放在心上的。可寻访了各国医者,皆是束手无策。
前世驸马去世,是他和王暖成婚的第二年,不知这辈子他能不能撑得久一些。
孟桃见玄乙说完一句话就一脸愁容发起了呆,知道她担心王暖。
谁能想到呢,玄乙和王暖小时候也算水火不容,如今却成了能交心的朋友。
“你猜是谁将驸马送回的公主府?”孟桃问玄乙。
“谁?”
“裴澄。”
“裴澄?”玄乙大感困惑。
“驸马去别味楼给公主买她爱吃的甜果子,刚出别味楼就吐血昏迷了。裴澄近来情场失意,那天正赶上休沐,一个人在别味楼喝闷酒,便碰上了。许是知道咱们同裴澄亲厚,昨儿个裴家的新妇,裴家大嫂来找我闲话,说起这桩事。说裴澄去了趟公主府,得了公主的道谢和赏赐,回去反倒更想不开了,喝了一宿的闷酒。酒量倒是还可以,也不耽误第二天上朝,据说陛下问话,他还答得挺好。但裴家嫂嫂的意思是,再好的酒量,也不能这么个喝法,咱们毕竟一道长大,裴家嫂嫂想让咱们劝……”
“我不去。”没等孟桃说完,玄乙便表明了自己态度:“裴澄配不上王暖,子规瞧不上裴澄。这种她心悦他心悦她不心悦他的戏码,谁也劝不明白。我倒是能送他两剂上好的解酒汤药,我那杨家哥哥杨柳岸,解酒汤药制得比酒本人都好喝,我回头让青稞给他送府上去。”
孟桃点了点头,玄乙说得是直接了些,但事实确实如此,王暖和子规对于裴澄来说都不是好归宿,时间是良药,过去一段时日,可能就好了。
“第二桩事呢?”
孟桃今日为难的其实是后头这桩事情。
陈天忌至今都没有消息。
他是孟桃的同窗,又是鸿鹄的同袍,孟桃自然希望他平安归来。但如今这般,孟桃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玄乙虽一直没说什么,可孟桃知道,玄乙相信陈天忌还活着。她不愿打破玄乙心中这份希望,即便这希望在她看来很是杳渺。
“你哥哥这两天去宫中办差事的时候多,听人闲话隐约听到的。”孟桃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听说陈相家里,要给天忌办葬礼了。”
玄乙听闻这话,胸口有些发闷,自打看了陈天忌的信,加之王昭以天机观百年声誉担保陈天忌不是个渣男,玄乙就将心弦放松了几寸,开始回想他前世的一些事,还有他们二人前世相处的时日。
上辈子她爱陈天忌,但并不了解他。她只知道陈天忌是陈相的儿子,有治世的理想,但关于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她并不清楚。
其中最令她困惑的,便是陈天忌为什么在陈家那么不受宠。
爹不疼嫡母不爱,兄弟姐妹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他亲娘孙姨娘,每每见了他,也都是撺掇他同姊妹们相争,或者管他要钱财。
哪怕陈天忌是家里最出色,甚至是唯一出色的孩子,哪怕前世他是堂堂驸马,陈家的人也没怎么正眼瞧过他。
直到前两天,玄乙回家中吃了顿饭,杨老爷子实在太过担心陈天忌的安危,话多了些,才将陈家那本难念的经翻了出来。
陈相陈文忠此人,文韬武略。上对君上,下对臣民,都称得上文官正脉,鸿儒风骨。但人无完人,他有一桩不大体面的往事。
陈文忠出身寒门,家里世代是做木匠的。陈文忠有读书天赋,家里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就举全家之力培养他。
陈家最有钱的是陈文忠的舅舅,他是他们乡里最有名的馄饨店老板。
卖馄饨起早贪黑,赚的都是辛苦钱,但陈舅舅觉得外甥若是能中秀才,那是光宗耀祖的事,而且说不定还能做官,这不比卖馄饨回报率高?于是便将钱财都给了陈文忠,算是资助他的学业。
除此之外,陈舅舅有个女儿,叫孙彩心,从小同陈文忠一道长大,对他芳心暗许,有了这层资助的关系,孙彩心便觉得,陈文忠日后铁定是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了。
陈文忠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不过陈舅舅还是低估了陈文忠,陈文忠可不只中了秀才,那年他过了乡试,转年去考了殿试,名列榜首,只有二十四岁,是大衡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也是这次金榜题名,陈文忠得了楚国公的青眼,将独女赵盈盈许配给了陈文忠。
状元在手,美人在怀,陈文忠哪里还记得乡下的表妹?
陈文忠和赵盈盈成婚之后,过了十年柔情蜜意的日子,虽说赵盈盈生了四个女儿,陈文忠心里颇感遗憾,但他觉得自己仕途顺遂,家庭和睦,而且两人都还年轻,将来未必没有儿子,所以也算知足。
可就在此时,乡下的表妹孙彩心来珞城寻亲,找上了陈府。
陈文忠起初也只是将她当做普通亲戚一般招待,但谁知这孙彩心是个有能耐的。趁夜将陈文忠灌醉了,兀自同他颠鸾倒凤一番,并以此要挟陈文忠许她进府,奈何陈文忠硬气,将大哭大闹的孙彩心赶出了陈府。
孙彩心再次出现在陈文忠面前,便是带了一个两岁大的男孩儿。陈文忠想赖都赖不掉,这孩子的眉眼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孙彩心就这样做了陈文忠的妾,陈文忠和赵盈盈也因此离心。孙姨娘手段下作,陈文忠怎能不恨。让他把自己的家业交给孙姨娘的儿子,他实在心有不甘。然而他同赵盈盈已经恩爱不再。
于是陈文忠就又纳了一房贵妾,这位妾室的来头也很大,是六部的长官尚书令钱大人家的嫡女。正二品大员家的嫡女给人做妾,放眼历朝历代,都是相当炸裂的。可正是因为这样,钱姨娘不甘、善妒,成为了陈府宅斗的主角。
钱姨娘入府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陈灵泽,陈文忠自然对这个“正经”儿子疼爱有加,钱姨娘也知道陈天忌的来路,只要儿子不犯大错,陈家的家产、爵位将来都会是他的。
于是陈灵泽从小便被钱姨娘逼着读书习武,力求陈天忌会的他要会,陈天忌不会的他也要会。陈灵泽确实学会了许多陈天忌没有掌握的技能,坑蒙拐骗吃喝嫖赌可谓样样精通,长成了满嘴说瞎话的一等一的纨绔。
陈文忠对陈灵泽失望至极,眼看着自己盛年不在,家中急需培养一个主事的男丁,万般无奈之下,才在陈天忌舞象之年,将他抬做了嫡子。
玄乙听杨老爷子说到这里,突然回想起花车巡游时候的陈天忌。
在那个风光无限的少年之前,陈天忌的孩提时代,应该过得很苦吧……
他在父亲的负心和母亲的算计之中出生,是孙姨娘在陈府后宅立足的工具,应该尝尽了深宅大院的冷眼,甚至如果陈相夫人和钱姨娘手段狠辣些,陈天忌说不定还有过性命之忧。
陈天忌也是从血泊泥潭里爬出来,才簪星曳月走到她身前的吧……
上辈子陈家人没少为难玄乙,玄乙为了陈天忌吞得忍得,早知道陈天忌在家里是这个处境,她哪里还会受那等冤枉气。
玄乙冷笑,陈天忌啊陈天忌,认识我你是有福气的,这辈子姑奶奶去替你去出口恶气。
“葬礼……呵……棺材都没人躺,办什么葬礼?”
孟桃见玄乙这样,生了些担心。
按理说,陈天忌坠入深涧,数月来无影无踪,生还希望已是渺茫。
陈家想给陈天忌安个衣冠冢,也无可厚非。
可玄乙这副样子,似是笃定了陈天忌还活着,若她拿着这点念想去衡量天下人,长此以往,陈天忌便会成为她的执念,甚至心魔。
“玄乙,天忌毕竟是陈家人,陈家的家事,咱们……”
“我知道。”玄乙又将茶杯端起来,她眉眼低垂饮着清茶,看不清表情:“他能回来,我便没有做错。他回不来,我同他多年……朋友,算我为他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