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陈天忌在这个寨子里已经住了快三个月。
刚醒来的时候，穿一层单衣都觉得热，现如今已经要在衣裳外头再披一件，夜里才不觉得冷。
他从吊桥上摔下来，身子下头垫着那桑陀国的余孽，两人又是落在水里，所以他侥幸没死。不过因吊桥太高，冲击力太大，还是摔断了三条肋骨，右腿腿骨也折了，左边肩膀还脱了臼。
多亏了一线天的渔民看到他在河上飘着，将他救起来，为他疗伤，他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陈天忌也是摔下来才知道，在这悬崖围成的深涧两岸，竟能有一个繁衍了数代声息的寨子。
陈天忌刚醒来的时候，照顾他的是个姿容清秀的小姑娘。见他醒了，小姑娘高兴地很，同他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而且小姑娘说话也很直接，叫他阿哥，还夸他生得好看。
陈天忌登时就有些惴惴，玄乙喜欢看话本子，但话本子这个东西，得精挑细选，要不然就会让玄乙看到一些有伤风化的脏东西，为了避免玄乙本就不怎么纯洁的心灵受到更加深层的玷污，陈天忌便为她筛选，自然也看了不少。
话本子里，凡是这种郎君虎落平阳，叫女子救了的，大多是要以身相许的。这可怎么行，他已经许给玄乙了，好男不许二女。
后来为他换药的医士果真佐证了陈天忌的想法，小姑娘名叫“仙儿”，那医士对仙儿道：“若你真的喜欢，待这位郎君好了，娶了便是。”
陈天忌当场摇头：“在下已有未婚妻。”
“哦……这样啊。所以就是还没成婚咯？”医士转头对小姑娘说道：“他没成婚，仙儿，来得及。”
陈天忌感叹于这位医者抓重点的能力，刚想反驳，仙儿便笑着开了口：“阿成哥别闹，陈阿哥的未婚妻一定又美貌又可人。”
陈天忌点头如捣蒜：“确实很美很可人，我喜欢她喜欢得要死。”
陈天忌逃过此劫之后，一直以为医士阿成口中那句“娶了便是”，是让他娶仙儿，直到他前几天拆了腿上的木板，能下地走一走路，仙儿来看他时，带来了一个黝黑俊美的男子。
仙儿热情招呼道：“陈阿哥。这是我皇夫，北山长野。”
“皇……夫？”
仙儿笑着点头：“这些天你一直养伤，没来得及跟你介绍。我是一线天的女皇，莫折仙。”
陈天忌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一线天不是个寨子，而是一个有着近七千百姓的小国。
一线天的百姓数百年来都是在这深涧里头生活的。
深涧两岸是悬崖峭壁，上游是瀑布，下游便入了海。
深涧之中可用的资源太少，一线天的百姓造船的手艺又有限，在这河中捞鱼维持生计还可以，但想要出海，他们的小舟是承受不住海上的风浪的。
他们若是想要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只能靠攀爬两岸的峭壁。
攀爬峭壁本就危险，还要消耗大量体力，而且即便爬上去了，也会因为是异族而被桑陀国人捕杀。
但是一线天的百姓从未放弃走出深涧。
每隔一个月，女皇都会派遣一支壮年男子组成的队伍翻过悬崖。
一是为了探路，为将来整个国家的迁移做准备。二是悬崖之上有许多珍贵的药材，比如五灵脂、龙须草、岩白菜等等……只要能躲过桑陀国人，穿越国境，便能抵达大衡的南疆。那里的百姓需要这些草药，而且大衡富庶，民众也和善，一线天人就可以用这些药材换一些生活必须的柴米油盐。
只不过这一路艰险，派出去十人，大概能回来一半。所以从很久之前开始，为了国家朝局的稳定，一线天便是女子掌权，而且从皇室到民间都是一妻多夫。这样一来，每家每户即便有壮年被派出去，也依然有可以承担重体力劳动的男子，而且女子们受孕也更容易，部族才得以繁衍下去。
最近这一百年，一线天一直在造一项大工程。他们在悬崖的许多地方安置了可以承重的石轮，而且在石轮不远处挖了洞穴，还用结实的木材、藤条和麻绳做了可以盛装数人的大筐。
如此这般，壮年男子攀岩抵达洞穴后，便可利用石轮，拉一些人上来。这样多轮辗转，只需一月左右，一线天全部百姓就可抵达崖顶。
这项工程如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莫折仙此次来找陈天忌，就是为了这桩事。
原先这项计划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桑陀国人凶悍好斗，面对异国异族之人，从来都是格杀勿论。如今桑陀国已经兵败，成为了大衡的所属州地，一线天举国迁移也是时候开始了。
只是这七千百姓，需要一方栖息之地，桑陀国虽然成了虹州，但这些桑陀遗民本性难移，恐怕不会同他们和平共处。
陈天忌从坠下来，莫折仙见他第一眼起，从他的战袍制式，便知他是大衡人。阿成为陈天忌疗伤上药时，见到了陈天忌战袍之下的里衣，用的是上好的丝绸，他的佩剑剑鞘上还镶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石，可见他是大衡的贵族。
莫折仙想着，若是陈天忌在大衡王室有相识的贵人，说不定她可以见到大衡的皇帝陛下，为百姓们求得一个容身之所，也可求得大国庇护。
莫折仙对陈天忌讲明了心中打算，陈天忌低头微忖。
他铭记仙儿他们对他的救命之恩，也感激他们对他的照料，但仙儿说的，是国事。即便一线天只有这方寸天地，即便它只有七千百姓，但在政权上，它同大衡是平等的。
既然平等，那国与国之间谈合作，是要讲条件的。
陈天忌道：“我可以带你们见我们大衡的国君，但如若女皇陛下想要让大衡划出一片土地由你们管辖，还得拿得出能让陛下心动的筹码。”
莫折仙笑了笑：“一线天虽是蕞尔小国，但这样险恶的环境，造就了我们的勇气。悬崖峭壁上的神仙药草、夺目灵石，结实耐用的鳄鱼皮，我们一线天的儿郎信手可得。我们的姑娘更是心灵手巧，人人会医术，人人擅解毒，会用鳄鱼皮做刀鞘剑鞘，会用灵石做步摇耳珰。我们有的，不会比桑陀国差，我们的百姓，更不会比桑陀国差。”
陈天忌听了这话，才真正觉得，平日里娇羞可爱的小姑娘，身上竟真有几分王者风范。她说的这些，不多么稀罕，但用来和陛下朝臣做一做交易，应是够的。
陈天忌点头：“好。我可以带你们拜见大衡君主。女皇陛下可以择一支使臣队伍，同我前往大衡王都珞城。”
“那就再等两个月，你身子彻底好了，我同长野随你去一趟。”莫折仙当即做了决定。
“陛下要亲自前往？”
莫折仙点头：“我怕旁人说话不中听，会将事情谈崩。”
见识过阿成脑回路的陈天忌心领神会，明白，需要一些高情商发言。
“陛下，在下还有一事相求。”陈天忌道：“现下崖顶已是大衡王军管辖，族中壮士下次勘察峭壁，能否为陈某带封信给崖顶的驿站，让他们……”
“要寄给未婚妻？”莫折仙眨眨眼。
陈天忌唇角弯弯，点了点头。
“等我去了你们大衡，可要见见这姑娘。看看是什么花一样的人物，竟能让你这样一个神仙哥哥魂牵梦萦。”
“咳咳！”北山长野剧烈咳嗽。
莫折仙安抚她这位皇夫道：“你也是神仙，你知道的，天上好多神仙。”
陈天忌低头笑了，这小女皇是会说话的，玄乙见了，应该会同她意气相投。
陈天忌的信抵达崖顶虹州驿站，已经是五天之后，再辗转入京，快则半月，慢则二十天。
可就这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对玄乙来说，实在是有些难熬。
王昭已经派遣天机观道童前往大衡各道观广放英雄帖，动用江湖力量搜寻陈天忌。
但是江湖再有力量，满天下找一个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玄乙便强打着精神，还是做平常那一套事情。
中秋快到了，碰上这种大节日，杨怀州和玄乙都是极忙的，因为商路上关系复杂，各个关口都需要打点。所以这些日子海棠居来往的外客就多一些，有时候掌柜的们赶在饭点过来拜会，玄乙也会出于礼貌给人张罗一顿晚饭。
玄乙是公主，有皇家这层关系，她又是巨贾杨怀州的继女，商人们自然都想巴结，玄乙留他们吃饭，他们不会推拒。
玄乙这边，招待客人就要有招待客人的样子，她当然就要和颜悦色谈笑风生。
可这样的玄乙让子规十分生气。
这日海棠居晚宴过后，玄乙去花园里散步消食，便被子规抓住了手腕。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忍冬也忍不住惊呼。
子规来势汹汹，狠狠扳住玄乙的肩膀，将她硬生生摁在了长廊的柱子上：“李玄乙，你有没有心？！陈天忌心里有你，他如今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陪这些不干不净的外男宴饮？！我早就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娘是个不干净的，你如今也是一副风尘女子的陪酒做派。陈天忌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子规今日不知哪来的力气，忍冬拉了她好几次，竟没能让她将手松开。
玄乙猛地被推到柱子上，后背摔得生疼，一时没来得及反抗，如今她疼痛缓了一些，见子规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再同她客气。
借着忍冬拉子规的力，玄乙挣脱了子规的双手，反手扼住子规的颈子，把她摁到了方才她所倚靠的梁柱上。
“李子规，我念着姐妹情分，忍你良久。”玄乙本就满腔沉郁无处纾解，今天算是得了机会：“你猜我今日杀了你，陛下和皇后会不会治我的罪？”
子规满眼的不相信：“李玄乙，你怎么敢杀我？你不敢的！你不……”
子规还没说完，便感受到脖子上的手慢慢施了力，力道之大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了窒息之感。
“公主……”忍冬从未见过玄乙这样野兽一般的眼神，心中也生了些害怕，出言劝说道。
“玄乙！！！”孟桃听下人说花园这边有动静，也赶了过来，赶紧制止了有些失控的玄乙。
玄乙转头看一眼孟桃，卸了手上的力道，将李子规推倒在地上。
子规本已经翻了白眼，如今重获新生，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玄乙走近她，子规连连后退，直到退到了厢房的门上，退无可退。
玄乙蹲下身子：“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害死了沈氏，抢走了陈天忌？”
子规摸着自己的脖子，眼泪早已因为恐惧夺眶而出，可嘴巴还是硬的，对玄乙吼道：“本来就是你害死了母亲！本来就是你抢走了陈天忌！他心里有过我的！有过我的！！！”
说到这里，子规失声痛哭，玄乙却只冷笑。
“沈氏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病死南境，已经算是善终。至于陈天忌……”玄乙的笑容更加凛冽骇人起来：“你不是爱他吗？就这么盼着他死啊……”
子规被这句话堵住了胸口，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语。
玄乙站起身子。
“李子规，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陈天忌，他本来就是我的。一直一直，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