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李倾海和沈氏费了好多心思和口舌才将这两封说亲的信笺退回去。
媒人满脸可惜,毕竟这两位贵女在京城名声都很好,是难得的才貌兼备。媒人中有个胆大的,不知是想巴结将军府还是什么,满脸谄媚地说,以少将军的身份样貌,齐人之福也是享得。
沈氏虽觉得儿子是一等一的出挑,但还没有让爱子之心冲昏头脑,这齐人之福也得看是齐的什么人。喻国公早就放话了,自己女儿不嫁纳妾的郎君;至于孟荷,那是孟老心尖尖上的肉,身后的倚仗是整个翰林院,让她进来做妾?将军府是嫌弹劾的折子还不够多吗?
沈氏打发走了媒人,为李鸿鹄的事情愁了几天,还没想出什么对策,这日晨起,柳嬷嬷兴冲冲走进来,禀报道:“夫人,相府的陈公子又来府上了。”
沈氏闻言,愁绪登时散了大半,儿子的婚事悬着就悬着,大丈夫志在四方,婚事上不怕多等几年,可女儿却耽误不得,子规画眉的姻缘若是来得好,也是大大值得高兴的事。
“夫人,这陈公子一个月来了好几趟。看来真是对咱们大姑娘有意思。”柳嬷嬷替沈氏梳着头,喜上眉梢。
沈氏眉眼也弯了弯:“赶快将子规画眉叫起来,去前厅见客。”
母女三人到前厅的时候,陈天忌已同李倾海寒暄了几句,喝了半杯茶。
见沈氏来了,陈天忌又行了礼。
沈氏满脸慈爱,让他赶紧坐下:“陈公子今日到访,可是有事?”
陈天忌见子规满面羞涩,觉得不能再让她误解下去了,便径直说道:“晚辈今日来确有两桩事,一桩公事,一桩私事。将军和夫人回京这一月,晚辈频频造访,扰您二位休整,实在惭愧。只是朝中许多章程也是一道一道下来的,晚辈也只能一遍一遍过来传达,还望将军和夫人别觉得晚辈叨扰才好。幸而左右这两天,将军就要正式入朝公干了,往后朝中有什么消息,将军自是无不知晓了。”
陈天忌这话说得极明白,他陈天忌来将军府,全是替朝廷向李将军传达消息,没有别的意思。过了今天,他以后轻易就不来了。
沈氏听了这话,赶忙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会这般想,你来府上,你李伯伯和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你是打扰。”
至于一旁的子规,早已心生悲戚,她不明白陈天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他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暧昧纠葛,他今日为何会这样说。
李倾海虽一早就知道陈天忌对李子规没有意思,可他今日将话说得实在是白了些。他看着陈天忌脸上真切的赧然之意,似乎真在为自己频繁来访觉得不好意思。
李倾海若有所思……
他回京之后同陈天忌有了这几番来往,也着人打听过相府的事。陈天忌早前虽在家中不怎么受宠,但因是相府唯一的儿郎,也算是陛下看着长大的。抬了嫡子身份后,陛下召见他便更频繁一些。去年乡试上他文章写得不错,陛下赏了他一个起居舍人的职位,让他时常在宫中走动,替陛下传达政令。
回想陈天忌来这几趟,除却家宴是赴约而来,其他倒真是都有正事。所以陈天忌说这番话,很有可能是年轻人心直口快无意冒犯。但难过的是自己从小娇养到大的女儿,李倾海这做父亲的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对子规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李倾海将话题移到正轨上:“公子说今日有公事私事各一桩,分别为何?”
“晚辈今日来,乃是昨儿个陛下通过了太学和翰林院联合拟的一道折子。”陈天忌说道:“往年太学只招收朝廷官员的家的儿郎,科举中榜的十之八九也是官宦子弟。太学和翰林院的大人们觉得这样会错过不少有才华的寒门学子。加之咱们大衡开化,女子也可读书。所以这两部的长者都觉得往后太学的弟子门路须开得广一些,便上书给了陛下。陛下昨儿看过折子,当即允了,说从今年开始,允许朝廷里的女眷和百姓家出挑的儿郎进官学读书学艺。晚辈得了旨意,便到各位叔伯家知会一声,若家中的小姐姑娘们愿意,或者寒门旧友中有才华横溢的学子,可于五日后去太学旗下的太平书院登记入学。”
这话说完,沈氏方才冷下的心肠又回暖一些。太平书院是珞城最好的书院,放眼整个大衡,也只有九灵山上的落英书院能与之比肩。王孙贵族家的好儿郎们尽是在里头读书的,陈天忌虽有朝廷的官职,但年纪尚轻,未行殿试,自然也在里头。
陈天忌今天来传消息,无非是说将军府的三个女儿可以去读书,如此说来,陈天忌并不是不愿意再踏将军府的门、同子规见面,而是以后在书院可以时常见到,无需再来了。
子规也悟到了这一层,方才还在伤情,现下又好过一些。
李倾海不知道妻女的九曲回肠,只知道这道旨意很好,武将家的儿子可以征战沙场,女儿从军到底是辛苦些,多一条读书的门道,是最好不过了。
“那私事为何?”李倾海又问。
陈天忌满脸磊落:“月余前别味楼,晚辈将一件披风借给了三小姐,今儿个正好拜访将军,想着顺道取回去,也免得三小姐再跑一趟。”
陈天忌话音落下,沈氏的心头涌上一丝惊疑,继而是担忧。子规低了头,水袖中的拳头握紧了一些。至于李倾海,则颇为玩味地打量着陈天忌。
陈天忌并未躲闪,目光澄澈与李倾海对视着。正因为这份坦荡,倒是让李倾海和沈氏都稍稍放松下来。
“既如此。”李倾海朝旁边的管家发了话:“明达,去叫玄乙过来。”
“不必。”陈天忌起身对李倾海行礼:“晚辈这就走了,去大门处正好路过三小姐院子,劳烦管家去通报一声,让她将衣服送至院子前,晚辈捎着即可。”
管家李明达看了李倾海一眼,李倾海点了点头。
……
玄乙早上起来后嘴馋,吃了早饭又贪嘴了一块糖油糕,此时有些不消化,便由忍冬和青稞陪着,在海棠居外头溜达消食儿,远远就看见自家哥哥坐在紫藤廊下发呆,便走了过去。
玄乙听说了,自从哥哥见了孟桃姐姐之后,心中一直苦闷,原先每日都笑意吟吟意气风发的,这些天话都不愿多说一句。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院子里耍枪练剑,非要累的满头大汗爬不起来才作数。
玄乙叹息一声,上辈子这大哥脑子虽然不好使,但对自己不差。这辈子他遭受如此惨重的情伤,自己理应安慰他一番。
于是玄乙遣走了忍冬和青稞,自己坐在了鸿鹄的旁边。
“哥哥有心事?”玄乙问道。
鸿鹄见小妹来了,笑了笑,先是摇了摇头,继而想了想,还是说道:“玄乙,在你心里,也觉得哥哥配不上孟桃姐姐是吗?”
玄乙看他一眼,李鸿鹄也算天之骄子,论出身是顶好的,年纪轻轻又有军功在身,是多少珞城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婿,却因为孟桃一句话,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玄乙摇摇头:“哥哥是很好的,孟桃姐姐也很好。可是我看过很多话本子,这世上很好的两个人也不一定能走在一起。就像一把钥匙配一把锁,不是旁的钥匙不好,只是恰巧不是那一把而已。”
鸿鹄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妹,他这几日因为苦闷,也试着跟子规画眉诉苦过,可从她们口中得来的尽是对孟桃的贬损。按理说他被孟桃那般针对,听自己妹妹帮着自己应该解气才是,但是李鸿鹄没有一丝开怀,心情反而更加沉郁。倒是今日玄乙的一番话,让他心中生了触动。
鬼使神差的,鸿鹄竟然问了玄乙这样一个问题:“玄乙,你也觉得我想让孟桃做妾是不对的,是吗?可我真的很喜欢她,是妻是妾对我来说没有分别,我对她是真心的。”
这问题问完了,鸿鹄方觉自己失言。莫说玄乙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小丫头。即便她懂这些事,她是妾室所出的女儿,白姨娘的处境和孟桃不同,白姨娘并不得父亲喜爱。鸿鹄知道父亲如何待母亲,又是如何待白姨娘,也明白父母待玄乙是不如他们这些嫡出儿女的。他这么问,实在有些戳人痛处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玄乙本来听了鸿鹄的问题有些生气,什么叫是妻是妾对他来说没有分别?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知道疼。
可她看着鸿鹄有些失措的样子,也知道他所受教养熏陶就是那套妻妾尊卑,并非有意,便也尽可能真心地回答道:“哥哥,我给你讲个我养小猫的故事,哥哥可愿听一听?”
鸿鹄点了点头。
“哥哥姐姐跟着父母去南境之后,娘……姨娘怕我自己一个人在府中孤单,就让青稞给我抓了一只小奶猫回来,是只狸花猫,我叫它阿狸。它到我身边的时候,也就才半个月大,身上还有猫癣,姨娘就带着我给它喂米汤和牛乳,又找了牧政司的一位大人帮它治病,阿狸总算是平安长大了。后来裴澄哥哥来看过我几次,见我非常喜欢阿狸,他就说他有一位朋友要跟着家人去外地赴职,家中有只养了三年的白猫着急送人,问我想不想要。我自然是想要的,一是我本就喜欢猫,二是我觉得也能给阿狸找个伴。可后来小白来了之后,同阿狸相处并不好。小白许是知道自己是被人弃了的,很是温顺,阿狸却不领它的情,如同被激怒了的野兽一般。到了饭点儿上,阿狸不许小白吃饭,整日满院子追着小白撕咬抓挠。后来竟生生将小白咬死了。之后我再见阿狸,心中总是想起小白,实在是做不到继续养着它,便也将它送走了。后来我再也不敢养猫。哥哥,小猫尚且知道疼爱要独一无二才好,何况是人呢?”
鸿鹄听了玄乙的话,心中难过非常,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会愚笨至斯,竟还要问一句,纳妾是不是真的错了……
玄乙这番话,触动的不只是鸿鹄,还有在长廊石拱门之后听他们说话的陈天忌。
管家去海棠居通传,发现玄乙不在房里。陈天忌听了也未强求,只说改日有机会再取那衣裳。谁知出府的路上听到了玄乙的声音,便寻着声走过来,将她养猫的故事听了个明白。
玄乙和鸿鹄两兄妹还在静静坐着。陈天忌就这样痴痴看着她。
“我绝不纳妾。”陈天忌在心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