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陌路
月亮从天上掉了下来，碎成金色的碎片，陷在河里，荡出一圈圈金色的影。
季尧从荀柔止的世界里消失了。十一班后门的玻璃被堵得严严实实，她一抬头再也看不见他；路上偶尔遇到，他都像没看见她。
荀柔止的生活回归了正轨，照常每天五点半就坐在十三班的教室里刷题，对面十一班的灯再也没有在早晨亮起，走廊又恢复黑漆漆的一片。
荀柔止后知后觉，十一班里那个一直陪着她一起学习的人是他。
季尧什么时候知道她怕黑的呢？或许是在长途客站的那个晚上，或许是更早以前。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季尧和她终于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荀柔止的身边又恢复了久违的寂静，她死也不愿意把那形容为“冷清”。
每天中午十二点她照常奔跑在抢贫困生半价午餐的路上，跑过了人群打好饭后，站着囫囵吞枣吃完午饭，继续回教室学习。
为了准备生日礼物用的材料，荀柔止沦落到每天只吃得起这一顿饭的地步，可惜她准备了一个月的生日礼物连同那张明信片，一个都没有送出去。
那年冬天的天气很冷，荀柔止一个人饿着肚子过了一整个冬天。
季家
季浦和看着早餐桌上又不见了人影的儿子，气得一下子把报纸拍在了餐桌上，冲着刚下楼的老婆喊道：“看看你儿子，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
张桂枝女士对此不以为意，慢悠悠走过来拿过餐桌上的油条咬了一口，一边冲在厨房的赵婶竖起大拇指夸奖油条好吃，一边对季浦和说：“现在年轻人哪个谈恋爱不风风火火。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张桂枝和季浦和是家里长辈介绍相亲认识的，从恋爱到结婚都没啥仪式感，可怜季浦和在外边威风凛凛，回到家，被自己老婆骂了半辈子没有情调。
“要是跟我一样还好了呢，我从跟你从认识到结婚总共不到半年，你看看他，没遗传到一点儿我的雷厉风行。”
“朝朝眼光像我。我就喜欢小荀那姑娘，漂亮得跟朵花儿似的，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来一个那么漂亮的。”朝朝是季尧的小名。
就是季尧以前都五点半去学校，最近怎么连五点都不到就出去了，这么折腾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
“绣花枕头……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张桂枝不知道他已经见过荀柔止，还说了那样的话，季浦和在悄悄地给她打预防针。
依季浦和的意思，季尧要是想以后发展得更好，就必须得找一个有助力的岳家。但是他现在有些后悔之前过早干涉季尧和荀柔止的感情。年轻人的感情，说散就散，越是干涉，反而越是坚固。
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那是他们季家最倔的一头驴。
“老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别说什么门当户对的那一套，你当年娶我，难道是因为门当户对？”
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拼去闯，靠女人的算不上是她张桂枝的儿子。
“我能娶你，一是我喜欢你，二是因为我有不靠别人的能力。季尧要是也有这个魄力，我随便他和谁谈。”
“那你还和人家小荀瞎说话。你看看把我儿子给逼的，这几天都憔悴成啥样了。他半个月没和你讲话了吧。”
张桂枝早就听说了生日宴那天季浦和回了一次家，再联系父子两人这几天反常的气氛，心里明白肯定是季浦和插手了季尧和荀柔止的事。
她一直对此事隐忍不发，假装不知，不过是想听听季浦和的原因。
季浦和让张桂枝怼得哑口无言，不知道从哪给自己找补。
他自知理亏，讲话也不由磕磕巴巴，“当时讲完……咳……我也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收回来吧。”
“我看你是越老越能作。”
张桂枝被他气得不轻，撂下一句话，放下餐具转身上楼了。
季浦和坐在位子上没动，余光见妻子已经进入房间，敛起刚才那副悔不当初的神色，沉默着抖了抖手中的报纸。报纸遮挡下，季浦和的视线锐利而严肃。
季尧和他不是不说话，两个人是在较劲儿。
生日宴以后季尧和他大闹了一场，这是季尧长大后，父子两个人第一次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谈判的地点就在季浦和的书房里，季尧坐在书桌外边，季浦和坐在书桌里，两个人进行着一场老兽和小兽的角斗。
“你不要再和那个女孩接触，不然你就不要姓季了。”
季浦和当时走的是速战速决的路子，上来直接给了季尧一顿杀威棒，放下的话比较狠。
季尧对他这句话无动于衷，脚搭在季浦和的桌子上晃来晃去，没个正行。此处没有其他人，他也懒得装恭敬。
他和季浦和不是传统的父子关系，他和他本性相近，季浦和用父亲的权威压不过他。
季尧脸上半笑着，开口说的话却比季浦和更狠，走的是攻心的路子，“我本来也不姓季，我亲爹现在还在监狱里。”
季尧确实不是季浦和的亲生孩子，他是张桂枝和其他人生的。张桂枝和季浦和曾经有过一段婚姻破裂的时期，他俩离婚之后，张桂枝和别人生了季尧，季浦和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后悔，重新追求张桂枝，两个人后来才复了婚。
这么多年，这段感情一直都是季浦和的心病，谁也不能提。
季尧此时提出来，无异于杀人攻心。
果然，季浦和听了季尧这话暴跳如雷，怒上心头，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那你以后别叫我爸爸，季家的资源，你也不许再用。”
季尧戳到了他的肺管子，季浦和这话说得露了破绽。
季尧没放过这个机会，将地上的零零碎碎捡起来，顺势强攻，“季叔叔，”季尧直接改口，也不再叫他爸爸，“您忘了一件事，没有季家的资源，我还有我妈妈，还有我外公外婆，你断不了我的生路。”
张桂枝不是囚在笼中的金丝雀，也不是娇养在家的菟丝子，她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在自己的领域内取得了不错的成就。这样一来，季尧在面对季浦和强压的时候也就多了几分底气，可以毫不在意地去挑战季浦和的权威。
季尧说的是事实，季浦和还真拿张桂枝和季尧外公那边没有办法，季尧就算离了他，也不愁生活。
这场谈判到现在，季尧确实不落下风。他虽然身体里留着那个男人的血，但是他像他养出来的孩子。
季浦和收敛怒气，笑骂一句，“小兔崽子。”
季尧看季浦和转换了神情，也不再顶他。他和季浦和之间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还是有父子情谊的。
他上前给季浦和的杯子里添了水，“爸爸，我真喜欢她。你疼疼我行吗？”
“朝朝，你还小。你不了解穷人，你也不了解女人。”
“穷人喜欢钻牛角尖。要么把尊严骨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么为了金钱名利什么都肯出卖。前者给不了你平等的爱，后者的爱不值一文。你说，荀柔止的爱，是哪一种？”
季尧沉默了一会儿，季浦和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正在心里进行权衡。
他刚要挥手让他出去，就听见季尧说，“荀柔止的爱是哪一种，恐怕你比我还清楚。你去试探她的，就是这句话吧。”
季浦和心里赞一声机敏，面上仍旧不露声色。
“我不要平等的爱。只要她爱我就行，哪怕一点点，我也心满意足。”
季尧这话说得不真诚，季浦和果然也抓住他的漏洞，笑骂他，“你不要她平等的爱，那你和她闹什么呢。你过完生日，你俩就没来往了，你怎么不再贴上去了？季尧，无论你承不承认，你就是我养大的孩子，我季浦和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自然也做不来赔本的买卖。”
季尧的心思让季浦和料中，气势一瘪。
季浦和看季尧这样，想到自己年轻时候那点儿破事，有感而发，“朝朝，你不了解女人。女人是太阳，你追着她跑是没有结果的。你要么把她折断了、打碎了，从天上拽下来，要么把她放出去，让她碰得头破血流。不疼不痛，她不会爱你。”
季尧察觉出季浦和背后的意思，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屑这样的做法。季浦和完全是在坑他，他要是真这样对荀柔止，他们俩之间才真没可能了。
那天，季尧回给季浦和的话很肯定，“我或许不懂女人，但爱情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讲完以后，季尧主动走出了季浦和的书房。这举动相当于季尧对季浦和发表了独立宣言。
小兽和老兽的第一场角斗，小兽没输，老兽也没赢。
只是季尧不知道，这是他和他父亲之间的第一场角斗，也是最后一场角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