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与刺3
丛秋的一切行为都似乎无法用常理解释。
第二天早上他若无其事的走出房门，弯起眼睛朝宁芙微笑。
宁芙不知道该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少年露出什么表情，于是朝他点点头。
哪知丛秋竟然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抬脚坐到她对面，缓缓眨了眨那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你生气了吗？”
宁芙诚实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丛秋喃喃自语，两根修长的手指并起，像是苍白的小人在桌面上漫步，留下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因为”苍白的手指漫步到她手边，点了点她左手中指上浅淡的痣，“因为我喜欢。”
宁芙猛地抽回手，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手指上。她起身拿起空杯子倒果汁，左手攥着拳问道，“喜欢什么？”
丛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隔着餐桌抓住杯子，“我帮你。”他抬眼对宁芙勾起唇角，“就当是道歉好了。”
丛秋难得的示好给了宁芙一点希望的曙光。
试图与丛秋共处是一场漫长的征程，宁芙被满怀希望的丛母花大价钱雇来，只为了替丛母照顾这个阴郁的少年。
而丛秋对待她的态度太过阴晴不定，像是在放风筝，一会紧抓不放，一会又弃若敝履，被他捏在手心的那只风筝也只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这难得的示好便是一丝喘息的机会，也算是一声胜利的号角，好让宁芙知道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丛秋端着果汁回来了，他将果汁塞进宁芙紧握的左手里，然后坐在沙发靠背上，穿着黑色牛仔裤的修长双腿随意屈起，环起手臂对宁芙微笑。
一双深渊似的眼，苍白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就是丛秋。
这就是漆黑的深渊本身。
宁芙垂下眼睛，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尖锐的物体随着甜蜜的液体一起流淌过喉咙，不被期待的刺痛在娇嫩口腔中炸开，鲜血的铁腥很快压过了果汁的清甜。
她呆呆地吐出口中的异物，叮当一声脆响，一小颗沾着鲜血的玻璃渣在杯底欢快地跳了跳，很快将杯底残余的果汁染成浅淡的红。
“哎呀。”丛秋笑弯了眼睛，秾黑纤长的睫毛在眼尾上翘，“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满心愉悦地观察宁芙呆愣的神情。
说起来，在丛秋小时候，他放学后经常不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人等他，而是独自在天桥上玩耍。
他最钟情于一个简单的小游戏，这个游戏不需要任何朋友，也不需要谁的配合，那就是踮脚扒在天桥栏杆边，朝下面嗖嗖飞窜的汽车吐口水。
时间回到现在，那么接下来宁芙会作何反应呢？是一跃而起，指着鼻子责骂他是杂种，还是会摆出那副假装关心的表情，嘴唇张合着说“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论她是哪种反应，她都会像是小时候把他狠狠拽下天桥栏杆的路人——那个杀死乐趣的人。
可是她并没有按丛秋心中的安排行动。
宁芙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眨得很慢，丛秋似乎都感受到了她小扇子似的眼睫毛扇起的气流，有甜蜜的果汁味，混杂着腥甜的血味。
然后雨珠似的泪缀满了她秾黑的睫毛，她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碎落的晶莹雨滴便汇成安静的溪流，落出她玫瑰色的眼眶，滑下昳丽的脸颊，在下巴聚成一滴珍珠似的泪。
她就那样用乌灵灵的眼看着丛秋，不发一言，安安静静地掉眼泪。
丛秋不知不觉站直了身体，他着迷地看着眼前哭泣的宁芙，漆黑的双眼深处迸溅出奇异的光彩。
好漂亮。
她哭起来真漂亮。
没什么比这更漂亮了。丛秋颤抖着心想。
在那天被丛秋伤害后，宁芙似乎有点怕了他。
窗外蝉鸣依旧，燥热的风从未关严的窗户中溜进来，细碎的光斑穿过树杈落在书桌上，黑猫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丛秋难得拿着笔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眼睛却一直盯着宁芙雪白的侧脸——她似乎是有点怕热，细微的汗意让她的肌肤像是含着水一样漂亮。
她不再向往常那样与他正对着了，而是别过脸，给丛秋留下小半张无甚情绪的侧脸。
“为什么不看我？”丛秋桌下的膝盖顶了顶她的。
“看书不会让我流血。”宁芙哑着声音说。
那天的小小玩笑伤了她的喉咙，这几天她尽量避免说话，就算说话时声音也哑哑的，不过丛秋倒是觉得很好听。
“还在因为那事生气。”丛秋用膝盖剐蹭她的小腿，“我的脚也还是很疼，扯平了？”
“到底谁的错。”宁芙难受地轻咳一声，停止了说话。
“这道题不会写，给我讲讲。”丛秋将练习册推过去，撑着下巴看她。
宁芙皱着眉看了眼题目，确实是比较难的题型，但丛秋明明已经将上一道更难的同类题写了出来。
她点了点上一道题，简短提醒，“题型一样。”
“但是我就是不会这道题。”丛秋抬起眼睛笑着说，“给我讲讲？”
宁芙哪里不明白，他就是故意想让自己说话。
丛秋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漆黑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而是满满的兴味和期待。
她会哭出来吗？哭出来吧，因为那真的很漂亮，太漂亮。
宁芙似乎总是不愿和他的心意，她只是轻咳一声，哑着嗓子给他讲题。
丛秋苍白的嘴角不悦的下撇，但起码宁芙脆弱的声音还是很好听，这让他的心情没有糟糕到极点。
瞧，人类都有追求美丽的本能，丛秋心想，我也毫不例外。
只是他钟爱的美丽总是伴随着痛苦，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有什么是比宁芙的痛苦更美丽的吗？
她泪眼朦胧的表情，她被鲜血滋养的声音，都那么漂亮。
丛秋着迷地盯着她认真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啃咬起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