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岳珊珊将白潇带到二楼雅间,之前把她当做空气的掌柜点头哈腰地问:“三小姐,白姑娘,上点什么?”
岳珊珊要了西湖龙井,玉叶茶酥和糖蒸酥酪,白潇要了“随便”。
她将清冽的茶水倒入白玉杯,也不忌惮这里人来人往,有无耳目,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岳松云?”
白潇在无关生死的事儿上反应总要慢半拍,此时还没从“天生赌神”的惊喜中抽出来,心不在焉地侧耳做恭听状。
岳珊珊:“我三岁认算盘,五岁在学堂里倒卖作业,十四岁打通大运河航路,把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北方的人参鹿茸运到南方,十五岁只身一人和东海琉璃岛、太湖水寨的恶徒打交道,是岳家公认的生意奇才。”
白潇:“看得出来。”
岳珊珊:“按照我们岳家的规矩,武功倒是其次,谁生意做得大、利润做得高,谁就能当家主。岳松云年轻的时候还喜欢走南闯北,这些年尽倒腾他那几家不赚钱的破作坊,靠着祖宗留下的基业吃老本,哪里争得过我?我岳珊珊早晚得是岳家之主!”
白潇:“看得出来。”
岳珊珊:“他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荆州追杀我没死,他就得死!我回扬州,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他,抢得岳家掌印,一口气镇住整个岳家,让其他人不敢不认我这个家主!”
白潇:“看得出来。”
岳珊珊:“那谢问舟和你关系不错吧?当年他宰了沈玉,沈家家主之位哐当落到沈昭头上,天降之喜啊!所以我看那英雄追杀令都是假的,沈昭见了他得叫爹。可我不一样,我是三房女子,岳松云要是莫名其妙死了,不便宜了大房的人?我必须当面杀人夺印!”
白潇:“啊?谢问舟怎么了?”
岳珊珊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晃:“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白潇作为一个合格的捧哏,连忙点头:“听着呢听着呢,你和你大伯不死不休。”
岳珊珊一只胳膊支着桌案,压低眼皮,鬼头鬼脑地说:“我现在有一个完美的计划。”
“岳松云十分谨慎,钱塘主宅防卫森严,进入皆不可带兵刃,不便闯进去杀人。但他过几天要和凌云商会签订契约,会带着掌印出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届时你蹲在房顶伏击,等把他打趴下了,我再趁机结果了他!”她阴恻恻做了个割喉动作。
“如果你不慎失手,我就不出场了。”岳珊珊给白潇递了一块乳酪,“所以你这些天该吃吃,该喝喝,都算我的。”
白潇:“……”
岳珊珊又感慨:“我真是好运,像你这样武功高强还脸生的高手实在太少了!对了,你得低调一些,不能被大房家的人看到,否则就不管用了。老张——”那掌柜应声,“去拿张面巾来。”
那掌柜咚咚跑下楼,还不及上来,就听见天井一个响亮的男声:“表妹!表妹啊!”
岳珊珊执茶杯的手有一刻僵硬,咔咔拧着脖子转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笑得跟朵芍药花似的,提着裙摆就往楼上跑。
“可想死我啦!”还没见着人,声音就从楼梯口传来,“表妹从荆州回来,为何不来钱塘找我?我上次从南边带回来的鸡血珊瑚、寿山石雕还没给你呢!”
那男子风一样奔到她跟前,半蹲着身子,眼睛离岳珊珊的脸不过半尺,眉头高高皱起,嘴巴嘟成圆圈:“哎哟!表妹,怎么去一趟荆州,瘦成这副骷髅样?我还得拿点高丽的人参、吐蕃的虫草给你补补呀!”
岳珊珊脖子支开一尺远:“表哥,我头疼。”
“哎哟你咋……呜呜……”
岳珊珊一块花糕堵住他的嘴:“表哥,让我们打个赌,看谁忍不住先说话。”
那男子两颊高高鼓起,眉毛眼睛乱窜,表情丰富得跟戏班子的丑角似的。
岳珊珊手指节揉搓太阳穴,无力道:“岳百龄,我大伯家的次子。”
“呜呜……”岳百龄一手指着岳珊珊,一手捂嘴作笑,然后努起嘴巴眉毛使劲点白潇。
岳珊珊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生疼,又不敢不实话实说,否则回头岳百龄查到白潇身份,她就没理了。
“白潇,我的……客人。”
岳百龄把自己拧成一条弯曲的蛇,总算把花糕吞下去了,拍手大笑:“哈哈,表妹,你输了!”
然后他无视岳珊珊刀锋般的目光,转头对白潇抱拳:“我的天啊!你就是……”
“没错!”白潇也被吵得脑仁疼,赶紧截断他,“就是你想的那个!”
岳百龄红唇再次凹成一个长长的圆:“天啊!我见到真人了!哈哈哈哈!哇呵呵哒!”他手舞足蹈地摸出来笔墨,“白女侠,在下仰慕你已久,能不能为我签个名?”
这一出倒是意料之外,白潇盯着自己一辈子没用过的笔墨,老着脸皮说:“我不识字啊。”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知道,你随便舞两下就行了。”岳百龄捏着她的手,在纸上鬼画了两笔,然后将她端端正正摆在椅子上,“在下一见白女侠的音容笑貌,顿时文思如泉涌,灵感如尿崩,可否让我为你画一副肖像?”
这要求又是出乎意料,白潇打量岳珊珊神色,见她随意地扇扇手,只好答:“好吧……”
岳百龄找人要了一套彩墨,先勾轮廓,其后填色,粉黛互用,青绿重色,竟然真的给白潇画了副技巧高超的工笔画。即使她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画中表情却栩栩如生,衣饰落落大方,神态与气韵极为脱俗。
岳百龄满意地一掸画卷:“哈哈!我要拓印一千份,只在忘忧茶坊出售,独家!绝版!”也不缠着岳珊珊,兴高采烈卖画像去了。
岳珊珊:“……”
白潇:“……”
岳珊珊青筋崩裂:“这个二愣子、呆瓜子、白痴蛋!”
她那“武功高强还脸生的高手”,来余杭第一天不仅被大房家见了,还被画了像!要多高调有多高调。
掌柜这才将面巾送上来,岳珊珊一把撕的稀巴烂。
白潇惴惴不安:“那我……走?”
岳珊珊:“你走吧!”
白潇:“哈?”
岳珊珊:“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不合适。你绕着余杭郡跑一圈,确认甩掉小尾巴后,到西湖畔灵隐寺先躲着。”
她交给白潇一块玉佩:“我给灵隐寺捐过一座殿,慧明住持说与我特别有缘,你便说是逃难的,他自会收留你。你先在那里躲几天,哼,我还有后手!”
…
灵隐寺位于西湖畔一处群山环抱的山谷之中。沿着弯曲小路进入寺庙,两侧耸立着高山,山上全是茂密的参天大树,将山峦遮了个严严实实。
卯时,天刚破晓,淡青色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寺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轻雾。
白潇照例早起,先打了一套五行养生拳,又舞了一遍山川剑法,虎虎生风,将后院整的一片狼藉。
她照例拾起扫帚,一片片将地面打扫干净,顺便将屋顶的落叶也捡了。
岳珊珊让她在余杭郡跑一圈,她真的跑了整整一天,莫说小尾巴,连跟着她的蚊子飞蚁都见不着,这才悄悄上了灵隐寺,抹黑钻进慧明主持的卧房,把老人家惊出一脑门汗。
这灵隐寺乃是八十多年前所建,本来香火旺盛,无奈前朝武帝灭佛,焚烧法器佛典,下令僧徒还俗,寺庙便陷入了冷落荒寂之中。
这里平日香客寥寥无几,功德箱从来都是空的,其破败程度与龙门剑派不相上下,除了岳珊珊捐的主殿还能看,其余房舍不是坍塌就是漏雨。
白潇所住的偏僻后院在寺庙山凹中,除了她没住旁人。她每天有吃有喝,没有事干,便将屋顶补了,院里碎石烂泥清了,野草拔了,家具擦了。岳珊珊今儿还不来,她就该修桌椅板凳了。
打扫到院门,樱桃树下一角黄衣闪现,又是那慧明。
——说“又”,是因为白潇连着好几天逮着他在院外、在屋顶、在山头偷偷瞧自己。
“咳咳。”也不知道这老秃驴有啥奇怪癖好,白潇招呼道,“大师,好早。”
慧明穿着一身乱糟糟的僧袍,尴尬笑着:“白施主好眼力啊。”
白潇化被动为主动:“大师,你若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嗨,这……我看你这功夫,你是不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
“什么?你真的是……”
“没错,就是我。”
“苍天有眼啊!”慧明双手合十作礼,神情激动,“老衲都快入土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梁怀玉的后人!”
白潇:“啥?!”
“我那天早上遛弯,见你打的拳法甚是眼熟,直觉就是当年把我打得满头包的那套五行养生拳!”
“……”
“你那把剑看起来也是眼熟,与当年追了我半个扬州,硬把我逼进灵隐寺的青衣剑同出一脉!”
“……”
慧明一只手诡异地扣住白潇肩膀,力道不大,但用劲之精巧前所未见,竟让她半边身子发麻,丝毫不能动弹!
慧明:“终于被我找到了!”
白潇:“大师,你冷静一下!”
四师叔,你干了什么好事?!
两行眼泪从慧明苍老的双眸滚滚落下,他咕咚一声跪下来:“恩公啊!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白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