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从年姒玉那儿听说了年羹尧的事, 六阿哥和四格格对这个亲舅舅那可是十分的好奇。
六阿哥和四格格越长越漂亮,六阿哥的容貌集合了胤禛和皇贵妃的优点, 是个英俊漂亮的小阿哥。四格格则更肖似皇贵妃些,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小小的年纪,就有一股凌然威势的气质。
可这两个小家伙性子, 叫年姒玉养着天天都是高高兴兴的,爱笑又爱闹。
胤禛就总说他们像老十四的性子。
恂郡王每回见了六阿哥和四格格, 也是喜欢的不得了。说两个小家伙像他。
比起来,恂郡王还嫌弃自己府里的几个儿子不好,太莽了些,没大没小的,反而是六阿哥和四格格,活泼好动, 又特别的乖巧懂规矩, 恂郡王就特别喜欢他们。
六阿哥和四格格见的人多,知道自己有两个舅舅, 但只见过大舅舅,小舅舅是第一次见。
胤禛说是家宴, 就定在万方安和。
年姒玉将自己和两个小家伙收拾妥当后, 就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万方安和。
年羹尧同胤禛差不多的年纪, 两个人分君臣之别落座。
瞧胤禛,那是气度非凡的帝王之相,而年羹尧, 在胤禛跟前倒也恭敬, 但多年沙场征战, 又在西北领了军政大事, 他身上的那一股子气势,也是压不住的。
原主的记忆中,有关年羹尧的记忆和印象都已经很模糊了。主要是年月太久,又见的太少的缘故。
原主小时候见的年羹尧,也与现在的年羹尧大不一样了。
年姒玉眼中,年羹尧自然更是别有不同了。
她用着年姒玉的身份,将年遐龄夫妇敬为父母,年希尧夫妇年羹尧夫妇敬为兄嫂。
可她内里,也时刻不忘,自己还是那个天下罕有的小牡丹。
她看年羹尧,心中当他是自个儿的亲二哥,但亦有旁观者的冷静与清醒。
年家如今煊赫荣耀,这恩宠都是胤禛给的。皇上看重,年家得用,才有了这泼天的富贵。
可能不能在这富贵中守住自己的心,稳住自己的操守,那便要看年家人自己的了。
年希尧和关氏,那都是稳重的性子。年姒玉不担心。
他们夫妇身上都是平和的福气,只能够安稳一生的。
便是年遐龄夫妇,年姒玉也记得,她那会儿还在湖北府中养伤的时候,瞧年遐龄夫妇身上清气极盛,这是一生顺遂的官运,也是显赫人家的象征。
夫妇俩自然比年希尧夫妇更能稳得住。
唯有爱新觉罗氏身上这福气,比旁人都盛,但也更险象环生。且这福气,几乎是全盘依托在年羹尧身上的。
到了年羹尧这儿,那就更起伏了。他身上的福气深邃,却又大起大落之象。是福是祸,全凭年羹尧一念之间。而且与胤禛身上的福泽纠缠极深,若动有一丝不好的念头,就会容易被帝王之气所反噬。
想着她这位二哥的出身,年姒玉心里明白得很,年羹尧一开始就是雍王府雍亲王手底下的属人,靠着雍亲王发家的,若自己动了不好的念头,把根基都毁坏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如今年家同气连枝,几房人都在外当官,年姒玉就不能让年家的根基坏在了年羹尧这儿。
若没她,只怕年羹尧将来还真有可能连累了年家。可如今有了她,年姒玉是断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年家若有任何的损耗,也会影响年姒玉原本的命格与福气。小牡丹瞧不见自己这个身体往后的命格,但将年家保住,不论是对年家,还是对她自己,甚至是对胤禛,那都是有好处的。
年羹尧和胤禛身上的福气纠缠很深,帝王命格福泽不会轻易改变,可若是自己信任
甚至赋予厚望的臣子突然背刺,对胤禛也是会有一定的影响。
年姒玉无法估量这影响会有多大。
但显然在这样的境况下,正值这多事之秋,不去让胤禛损耗更多的心神,那才是上上之策。
昨日有个老九吃醉了,没能好好的与年羹尧说说话,胤禛深以为憾。
还好今日老九不在,能让他们君臣好好坐在一处说说话,谈一谈西北和朝中的事。
胤禛和年姒玉私底下相处,说惯了朝中外头的事,早已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顾忌。
这会儿当着年羹尧,胤禛也还是这样。
倒是年羹尧谨慎,听见皇上说了几句话,又特意去瞧了瞧宝嫔,见他幼妹神色如常,还同六阿哥四格格说说笑笑的模样,竟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年羹尧这心里头也就明白了。皇上同他幼妹,怕是一直就是这么相处的。
年羹尧心里转着念头,面上不显,只恭恭敬敬的同皇上说话,问什么答什么,给什么吃什么,也是相谈甚欢的。
胤禛同年羹尧用了一顿午膳,君臣相得,小姑娘也看着很高兴的样子,胤禛心里也很高兴。
可他前头还有事,还得去处理。又想着小姑娘与年羹尧这么久了才见面,兄妹俩怕也是有话想要私下说说的。
就笑道:“亮工啊,一会儿你送宝嫔回牡丹亭云吧。”
年羹尧知道,皇上这是给他机会叫他和幼妹能说说话。年羹尧忙应了是。
不一会儿,这家宴就散了。
胤禛到前头去见大臣,年羹尧送年姒玉和六阿哥四格格回牡丹亭云。
六阿哥四格格今日缠着年羹尧说了好些西北打仗的事,年羹尧挑了些能说的说了,就连回去的路上,两个小家伙都一左一右牵着年羹尧的手,舅舅舅舅的叫着,问东问西的。
年羹尧含着笑,对六阿哥和四格格很是耐心。
回了牡丹亭云,六阿哥和四格格抱着舅舅送他们的礼物,高高兴兴的玩去了。后头跟着的几个奶娘,一人抱着一个小箱子,都是年羹尧送给六阿哥和四格格的礼物,从西北带回来的。
年姒玉这儿,年羹尧自然也带了许多的礼物过来。
年姒玉与年羹尧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对着姚黄魏紫道:“你们去收拾吧。我这儿也不必留人伺候了。”
她是瞧出来了,她这位二哥,是有话要对她说的。
方才在席间,都欲言又止的瞧了她好几回了。
将人都打发走了,年姒玉与年羹尧坐在敞亮的大厅里,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向对方的目光里都透着亲近,但若细细端详,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冷静清醒和理智。
“说起来,娘娘长这么大,奴才与娘娘也没有见过几回。娘娘的事,多是从阿玛额娘的信中得知的。大哥的信,夫人的信,都会说些娘娘的事。”
年羹尧望着年姒玉,道,“奴才在外当差,心中也是很惦念娘娘的。一晃这么多年,娘娘在宫中在园中,都活得游刃有余,进退得宜。奴才很为娘娘高兴。只是今日见了一面,奴才却不能更放心了。瞧见娘娘安好,奴才心里头,却还是担心。”
这是至亲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年羹尧说这些,也不知怎么的,年姒玉听着倒觉得很高兴。
她目光盈盈道:“二哥心里一直想着我,我都是知道的。”
年羹尧对她无疑是很疼爱的。不然也不会隔段时间就从西北送东西给她。她想要什么就送什么,喜欢什么就搜罗了来送给她。对她是真真很疼惜的。
从爱新觉罗氏的信中,年羹尧也知道了他这位幼妹现如今的性子。说不得碰不得,还很有自己的主意。
和当年的
大妹妹是很不一样的。
瞧着方才皇上与幼妹相处,年羹尧自然也能看出来,比之从前皇上与大妹妹的相处,也是很不一样的。
有个在心中做了决定的事,年羹尧更是决意将它说出来。
“玉儿,”年羹尧不再拿幼妹当小孩子看待了,他说,“我派去调查皇贵妃死因的人回话了。皇贵妃入府后就体弱,这么些年没有生育,后来有了福宜阿哥却没有养住,再后来有了六阿哥和四格格,皇贵妃的病却沉重了许多。这都是有原因的。确实是有人暗中害她。”
家常说话,不再自称奴才,不再称娘娘,是用二哥的身份在与年姒玉说话。
都这么长时间了,年姒玉知道这事不好查,以为还要等上些时日的,没想到这就有结果了。
她知道年希尧和关氏那边也一直在查,但他们那边还没有消息。
年姒玉忙问:“二哥,是不是查出是谁做的了?”
年羹尧轻轻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小荷包,从小荷包中拿出一小朵花来。
那花都干透了,被年羹尧慢慢放在桌案上,年羹尧很小心,没有碰到它的花蕊。
年羹尧说:“皇贵妃喜欢牡丹,从前在王府里,她住的院子里种满了牡丹,就跟如今的翊坤宫一样。她住的地方,里头的牡丹都没有什么问题。日常膳食,所用衣裳,都没有问题。就唯有这个,被种在了院子外头的小池塘边上,种了大一片。”
年姒玉认得这个花,她目光沉了沉,很谨慎的道:“这是金屋娇。”
年羹尧看了她一眼,道:“对,就是金屋娇。”
金屋娇是比蹙金珠还要罕有的牡丹品种。早些年就已经灭绝了。这世上应当没有金屋娇了。
因为金屋娇有毒。与蹙金珠完全是相反的牡丹品种。
蹙金珠喜欢什么,金屋娇就不喜欢什么。这是不被祝福的品种,自然在福气昌盛的年代生存不下去。
年羹尧拿出来的这一株,也不是纯正的金屋娇。应当是有人把金屋娇的残株和别的有毒品种嫁接了起来,才弄出了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
还在王府里种了一大片。
年羹尧说:“这金屋娇是有毒的。毒性并不猛烈,但与水相合,又种在皇贵妃的院子外头,长期影响王府后宅之中的水脉风气,生活在其中的女子都会受到影响。体质差些的,身子骨会越来越弱,便是身子强健的人,长期与之共存,也不会怀有身孕了。”
这后宅之中一大片的金屋娇,而且是在皇贵妃入府后才种下的。
皇贵妃就是中了毒,身子才会越来越弱,之后难以受孕,有了身孕身子骨又差些,最后才在生了六阿哥四格格后病势沉重的。
年羹尧的人几乎是查访了无数的人,才寻到了这么一点点的线索。
“这些金屋娇,在皇上被晋封为雍亲王后,因扩建王府都被铲掉了。但因为金屋娇毒素的影响已成,皇贵妃的身子还因她日常思虑重些,已是很难将养回来了。后来便是没有了金屋娇,皇贵妃也养不回来了。”
可以说,金屋娇是皇贵妃年纪轻轻致死的最大原因。
年姒玉看着那干透了的金屋娇,也没有用手去碰,年羹尧怕给自己幼妹带来影响,只叫年姒玉瞧见了,就将东西重新放回了他的小荷包里,原样收起来了。
这金屋娇的毒,对男子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影响最深的,还是女子。
用这样阴毒的东西害人,那心肠可真是够毒的。
年姒玉瞧见年羹尧小心翼翼的模样,便轻声问道:“这东西种在姐姐的院子外头,应当是针对姐姐的。可这样一来,后院中所有的女子就都不会有身孕了。”
“这个人,不但不想让姐姐有孩子,甚至不惜让后院所有
的女人都不能生育。”
年姒玉想,也就是仗着金屋娇种的离别人的院子都远。否则的话,钮祜禄氏耿氏这些人,只怕都是短命的。
这个人手段这么狠,倒像是自己有孩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但也不是说,那些没有子嗣的女人们干不出来。
金屋娇的残株可不好找,这身份不高,手上银钱不多的,只怕也找不到这个东西。
如此一来,值得怀疑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了。
不过,那尹氏不也曾有身孕过么?可见这金屋娇,不一定真对后院中别的女子有什么大的影响。
年羹尧说:“即便耿氏有了身孕,她那个孩子也生不下来的。金屋娇的毒,便也是她的死因。”
年姒玉后来没再过问胤禛尹氏的事。胤禛也没再说过尹氏的事。
年姒玉还以为尹氏是被处置的。如今从年羹尧这儿才知道,尹氏的死竟也跟这金屋娇的毒有关。
她轻声说:“我进宫后,翊坤宫中并无此物。外头御花园里,还有宫中,也没见到此物。这园子就更没有了。”
因为她是蹙金珠,这些乱七八糟的有毒的花她都认得,便是瞧见些不合时宜的,早就想法子叫人铲掉了,根本不会让这些东西近身。
莫说是有人故意种金屋娇,便是无意的,她也是看到就会让人铲掉的。她这眼里头,就容不得这些东西。
更不会留着这些东西祸害自己了。
年羹尧道:“你入宫前,在武昌府的那次意外,他们是不管你入宫还是不入宫,都是打定了主意让你不能生的。你受了重伤,事情成了,自然入宫后,见不到这些脏东西了。”
说起这个,年羹尧铁尺汉子,都觉心疼,“你与皇上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以你的年纪,早就该有孕了,偏偏你这儿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目的达成,自然是不着急的。因为他们知道,你不能生。”
这该是多么残酷的斗争,才会叫他们把心思动到年家的女儿身上?
年家不吃这个亏,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把动手的人查清楚。年家的女儿,不能这么白白的叫人给害死了。
年姒玉默然不语。这些人还真是成功了。
皇贵妃叫他们害死了,单单留下六阿哥和四格格。
原主也叫他们安排的意外马车给撞死了,要是没她来了,原主这身子骨早就被埋了。
对付年家不手软。弄了年家的两个女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呢?
首当其冲的,不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年大将军年羹尧了么?
他们动了这么狠的手,这背后必定花了更多的心思抹平痕迹,想要查出来不容易。
但年羹尧坚信,他一定会查出来的。
不管是谁,对年家的人做了什么,他都会查清楚的。
只是这金屋娇藏在袖中,干透了的花,却叫铁尺汉子年大将军的心一阵阵的发寒。
他看着容色艳绝的幼妹,想起她在皇上跟前莞尔娇柔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的发涩。
喉头紧了紧,半晌后,他才道:“玉儿,这金屋娇,先帝的时候也曾用过。”
年姒玉忙问:“谁用过?”
年羹尧道:“孝懿仁皇后被用过。孝昭仁皇后被用过。”
这两位,都是年纪轻轻因病殒命了。和皇贵妃那会儿差不多。
孝懿仁皇后还曾有过一个小女儿,女儿没能养住,没能活下来。
“谁给她们用的?”年姒玉问。
年羹尧目光淡下来:“能有谁给她们用?两位皇后出身名门,那不是寻常的人能碰到的。谁敢给她们用?先帝将人护的滴水不漏。你说,谁能给她们用?”
“这事没有定论。也不会有定论。但
金屋娇的毒,在禁内不是秘密。有些时候她们活着有用,有些时候,她们不在了才有用。有些时候,佟家不需要的就没用了。换了一个年岁小的在禁中,就更有用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道尽了宫闱秘辛。
好似他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知道,幼妹聪慧,她是能懂得的。
年姒玉起先还听着,听到后来,越觉不对劲。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些话,又是在隐射谁?
说先帝别有用心,利用女人?还是在提醒她要小心胤禛?
这是内涵吗?这简直是在明涵。
这是在侮辱胤禛。
年姒玉忍不了这个。
她眸中带了些怒意,不与年羹尧打这哑谜了,话里也带了些尖锐的嘲讽。
她目光锋利的盯着年羹尧,说:“二哥回京,皇上令文武百官相迎。他们跪迎你,你不敢领受。但你年大将军之威势,朝野皆知。皇上跟前,可有为此说过你什么?”
“二哥往西宁平定叛乱,皇上圣旨上说。西宁兵捷奏悉。壮业伟功,承赖圣祖在天之灵,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尔用心爱我之处,朕皆都体会得到。”
年姒玉一字一句道,“皇上待二哥至诚,二哥却在这里同我揣测皇上的阴暗用心,觉得皇上对我和姐姐用毒,想要绝了我们的孩子,二哥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二哥如今,是狼心还是狗肺?”
小牡丹这辈子没骂过人,这会儿都用在年羹尧身上了。
“我不管先帝如何。皇上心至仁至善,绝不会行此诡计。皇上还在圣旨上说,尔之真情朕实鉴之,依我看,二哥这真情,如今怕也是没有了。”
“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朕之知遇。”
年姒玉道,“皇上在奏折上写给二哥的话,二哥还记得吗?你也不想一想,没有皇上恩裳,年家何以有今日?他若是想要抑制年家,只管不用你便是,当初用你,也是惜才。可难道这大清,就找不出第二个年羹尧来了吗?难道普天之下,没有比二哥更厉害的人了?”
旁人也就罢了,听胤禛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般侮辱污蔑,年姒玉心里替他委屈,替他生气。
小牡丹气的眼眶都红了。
胤禛这么好,这么喜爱她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干那么阴毒的事情呢?
他衷心信任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背地里怀疑他呢?
莫说是胤禛,便是先帝,也是不会对自己女人动手的。
这对父子要是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那自不会有大清的太平盛世。天道不会容他们做帝王的。
这必是有人暗中陷害。竟是连先帝都编排上了。
是谁在借机表达不满?是谁想要推卸责任?是谁在翻起风浪?
年羹尧让年姒玉给骂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
他算是领教了爱新觉罗氏信中所说的,幼妹口齿伶俐,时常让人无地自容的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