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仪态
“都给我把腰挺直了。”冯合宜严厉地呵斥着，手中的戒尺随手打向了一个腰背没有挺直的婢女。婢女的身体一颤，不敢说话。
冯合宜随意地用戒尺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手，看着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的婢女们，“这才多久啊，就撑不住了？”冯合宜冷冷地哼了一声，“这还只是基本的仪态，连着都受不了，日后学习其他规矩该怎么办啊。”
慕雪倾咬着嘴唇努力地支撑着。慕雪倾原以为进府做奴婢是件轻松的事，没想到，人族的规矩居然这么繁琐复杂。慕雪倾在猫妖族的时候，哪受过这样的苦？慕雪倾是猫妖族最受宠的嫡次公主，虽说慕雪倾还有一个姐姐，但慕雪倾的这位胞姐对她也是极其宠溺的。以往慕雪倾即便犯了错，也没被怎么罚跪过。如今，跪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慕雪倾着实有些承受不住了。
很快就能见到二位公子了。慕雪倾咬着牙这样想着。
冯合宜看向慕雪倾。今早，她来正衣堂前教授礼仪前，就被玉溪带去魏仔予的停鹤园。魏仔予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留心慕雪倾，从停鹤园出来后，又碰上了去停鹤园讨茶喝的皇甫宥庭。皇甫宥庭和她闲聊了几句后又拿了一锭银子给她，让她特别留意慕雪倾。如今，冯合宜看着慕雪倾，不觉头疼。
“莫雪妍，腰再挺直些。”冯合宜轻轻地扶着慕雪倾的肩膀，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慕雪倾的腰，感觉到慕雪倾的腰绷紧后，又轻轻地放开了手。整个动作一反常态的温柔，仿佛害怕碰坏慕雪倾那细腻优美的皮肤似的，十分的小心。
“喔，这也太温柔了吧。”冯合宜离开之后，夏吟邱委屈地吐槽道，“怎么对我们没有这么温柔啊。”
慕雪倾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什么？”
“冯妈妈说过的，相府规矩森严，老爷眼中肩部的脏东西。老爷看中规矩，自然不喜下人坏了规矩。”慕雪倾微微一顿，“而且府规最后的那一句‘家主及公子犯错，亦按规矩处置。’虽不知有几分是真，但既然明确写了出来，那想来，也是在告诫府中众人，老爷喜欢公平公正，不喜区别对待。”慕雪倾有些担忧地看着冯合宜，“冯妈妈负责府中惩戒一事，按理说应当是知晓魏大人的脾性的，怎会如此行事？”
“我看你是多虑了吧。”夏吟邱微微尴尬地看向慕雪倾，“被特殊照顾怎么会是坏事呢，说明冯妈妈很重视你呀！至于什么公平公正的……冯妈妈肯定比我们了解相府，也更能懂老爷的心思，就不要瞎想了。况且，老爷的为人，燕国无人不知，魏府的规矩严苛但对下人很好这件事也是人尽皆知。想来也不是不用过分担心的。”
“但愿吧。”慕雪倾叹了口气，她隐隐觉得，这看似规矩森严的魏府，在治理方面可能存在着致命的漏洞，一旦这个漏洞被发现，魏府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好了，都起来吧。”冯合宜叹了口气，“下午教你们行走礼仪。一会儿李妈妈会给你们送药，你们自己上些药吧。”冯合宜看着眼前跌跌倒到地婢女们摇了摇头，离开了正衣堂。
“冯妈妈！”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从冯合宜身后响起，冯合宜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行礼，“老奴拜见二公子。”
“冯妈妈请起。”皇甫宥庭弯身扶起冯合宜，“听闻今早冯妈妈在教新入府的婢女们跪姿？”
冯合宜唯唯诺诺地应道，“诶，对。老奴今早确实在教婢女们跪姿。”冯合宜明白，皇甫宥庭特意来正衣堂门口等着自己，一定不是真的来了解今日自己教婢女们什么规矩的。在她看来，皇甫宥庭确实很闲，但也没闲到连这点事都要管的地步。皇甫宥庭今日亲自前来，大抵是为了慕雪倾的事。
“二公子，可是想了解莫雪妍今早的表现？”
皇甫宥庭微微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冯合宜讲述今早的事。
“那莫雪妍应当是第一次做婢女，没怎么吃过苦，不过，倒是十分的乖巧。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腰，她也就不敢偷懒了。”
“你拍了拍她的腰？”皇甫宥庭皱着眉头诧异地看向冯合宜，“我记得我初入相府时和仆人们一起学规矩的时候，也是妈妈教的，那时候，妈妈分明是直接用戒尺责打的。怎么这次妈妈这么温柔？是义父的意思吗？”
冯合宜尴尬地笑了笑，惶恐地解释道，“这不是公子和大公子特意嘱托老奴留心一下莫雪妍嘛，老奴想着既然二位公子都那么重视莫雪妍，也不好让莫雪妍受委屈。以前的事，是老奴的不是，老奴不该乘着教公子规矩的时候对公子不敬，老奴知错，还望公子息怒。”冯合宜跪下磕头赔罪。
皇甫宥庭看着跪在地上的冯合宜，冷冷地平静地质问道，“我可曾说过，你留心着就行，不要特别关照？”
冯合宜磕头的动作停住了，身体不禁开始颤抖。以她对皇甫宥庭的了解，一般皇甫宥庭用这种平静地令人可怕的语气说话时，她的这位二公子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冯合宜跪伏在地上，“公……公子……老奴知错……还望公子……公子……”
“罢了，”皇甫宥庭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冯合宜，“往后，不要再特殊照顾了。听明白了吗？”
冯合宜连忙应道，“是。都听公子的。”
“退下吧。”
冯合宜像是得到了赦免令一般，送了一口气，生怕皇甫宥庭反悔似的，连忙叩头说道，“诶，老奴告退，告退。”
皇甫宥庭看着溜得极快的冯合宜，微微叹了口气，“子荷，现在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陌生？”
穿着淡粉色绣花直襟长袍的婢女从皇甫宥庭身后走了出来，跪下道，“奴婢不敢妄议主子。只是……”苏子荷有些为难地停住了。
“说。”
“是，主子。只是奴婢不明白，主子明明在意那位名叫莫雪妍的婢女，为何却不许冯妈妈对那位婢女特殊关照？”苏子荷疑惑地问道。虽然说，苏子荷是皇甫宥庭的贴身婢女，皇甫宥宥庭的为人她是知道的，自然也不会觉得皇甫宥庭可怖、陌生。只是，皇甫宥庭所做的一些事情她确实无法理解。
皇甫宥庭轻笑着看着苏子荷，“起来吧。”看到苏子荷不再跪着，皇甫宥庭微微叹了一口气，“打个比方吧。你和绿釉都是我的贴身侍女，你们两的身份地位都一样，我待你和绿釉的态度都差不多对吧。”
苏子荷认真地点了点头。
“倘若，某一天，你和绿釉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也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我依照府中规矩处罚了你，但对于绿釉，我只是简单的呵斥了几句，你会怎么想？”
苏子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奴婢或许会想，主子这么做应当有主子的道理吧。”
皇甫宥庭看着苏子荷露出笑容，“这话，你信吗？”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苏子荷跪在地上，惶恐地说道。
皇甫宥庭叹气，弯腰将苏子荷拉起，“闲聊罢了，何必这么拘束呢？”
苏子荷被拉着站直了身，松了一口气，“主子是担心如果莫雪妍被特殊对待，会被其他婢女嫉妒对么？”
皇甫宥庭轻笑一声，抬头看着天空，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皇甫宥庭迈开脚步，向着听荷轩走去。苏子荷看着皇甫宥庭渐渐离去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正午的太阳照进了正衣堂的大院，慕雪倾等人早已站在院中，等候着冯合宜。冯合宜迈着小步不急不慢地走进了庭院。冯合宜扫视着院中静立的婢女们，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冯合宜整了整衣冠，严肃的说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吧。下面我要讲的是行走的礼仪。”冯合宜清了清嗓子，“走路时，速度不可太快，不能让别人能听到你的走路声。应当用腰部力量去带动腿脚，要背须挺直目光看向前方，头不要太高，也不应过低，下颚微微向后收起，双手交叉放于小腹，脚底下要压着走。我给你们示范一遍，你们看好了。”
冯合宜双手交叠放于小腹，微微收敛下颚，双目平视前方，挺直腰背，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长襦裙摆被脚尖轻轻带起，又轻轻落下，而冯合宜的身体除了往前移动了以外，再也没看到其他的不同。如同仙女般慢慢向前飘着。慕雪倾不禁惊叹，“真好看。”
“很累的。”夏吟邱拍着慕雪倾的肩膀，“这样走路全身都是紧绷着的，虽然看起来确实如同仙女般特别好看，但是对于走路的人来说，是特别累的。”
“小邱，你怎么对什么都这么了解呀！”赵钰琪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崇拜地看着夏吟邱，夏吟邱为难似的尬笑了两声，“过奖，过奖。”随后便拉着慕雪倾来到了另一边。
“呼，总算摆脱她了。”拉着慕雪倾手的夏吟邱松了口气。
“你好像不太喜欢她啊。”慕雪倾看向夏吟邱，“我还以为你喜欢和她聊天呢。”
“倒也谈不上不喜欢她，只是她说话的方式让我太难受了。”夏吟邱傻笑着看向慕雪倾。
“夏吟邱，莫雪妍，你们聊什么呢？”冯合宜看向傻笑的夏吟邱和满脸无奈的慕雪倾，嘴角微微勾起，“方才我讲的要求，你们都听懂了是吧，既然如此，那就出来走两步给大家示范示范吧。”
慕雪倾和夏吟邱听到冯合宜这么说，知道躲不过，便一起缓步走到冯合宜面前。
“你们谁先来呀？”冯合宜嘲讽一笑，看向慕雪倾和夏吟邱。
“冯妈妈，我先来吧。”夏吟邱从容地躬身说道。
“嗯，那就你先来吧。”冯合宜微微挑了挑眉，她原本只是想小小的惩戒她们一下，让她们难堪，但没想到，夏吟邱竟然会如此从容。
夏吟邱应了声是，站直了身体，微微收起下颚，目光平视着前方，缓缓地向前走去，又从容地走了回来。
冯合宜轻轻咳嗽一声，“不错。但也不能吵闹。”
“谨遵妈妈教诲。”夏吟邱微微蹲了蹲应道，随后走到慕雪倾身边，握住慕雪倾的手，“别害怕，放轻松。”
“莫雪妍。”随着冯合宜的声音响起，夏吟邱渐渐地放下了握住慕雪倾的手。慕雪倾缓步踱到冯合宜的身前，屈膝行礼，恭敬地，“冯妈妈。”
“嗯。”冯合宜点了点头，严肃的握着戒尺，看向慕雪倾。
慕雪倾站直了身体，收起下颚，平视前方，迈腿向前走去。没过多久，慕雪倾便感受到了小腿肚传来一阵阵麻麻的感觉。
“腰部用力带动腿向前走，不要屈膝。”冯合宜严肃冷漠地说道。
“是，妈妈。”慕雪倾忍着小腿的酸麻，继续向前走。
“压着步子，不要太快。”慕雪倾感觉到小腿上又出现了酸麻的感觉，便刻意将步子迈小。
“肩膀放松些。”看着很快就能调整好姿势的慕雪倾，冯合宜渐渐露出了笑容，语气也变得缓和了些。
慕雪倾将肩膀放松，缓缓地走了回来。阳光照射到了慕雪倾的衣裙上，慕雪倾迎着阳光走了过来，不疾不徐，优雅端庄，倘若不是穿着婢女服饰，很难不让人误会，这是某个官老爷的千金。
冯合宜满意地看向慕雪倾，面露微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她的身后，夏吟邱看着阳光中的慕雪倾面露惊讶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