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凉如水，僻静的街巷渺无人烟。
暖黄色的路灯下，终日的忙碌后，沿街的商户正忙着做打烊后的收尾工作，算账，清扫，进货，等到一切处置完毕，卷帘门方才一道接一道的落下，刺耳的声音响彻长街。
一家烤肉店的门口，年轻的工读生正在清扫着地砖上整日积累的油污。
很惬意地哼着歌，她撑着拖把，抬起头擦了擦汗，却看见一个在餐馆门口驻足观望的身影。
她个子不高，脸上戴着口罩，挺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睛，正探着身子往店里张望，欲入不入，很是纠结的样子。
女孩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走上前，提醒道：“客人nim，我们已经打烊了，没办法用餐哦。”
“阿尼阿尼。”她循声看着她，摇了摇头，有些慌张地摆手道：“我找人。”
姑娘疑惑地皱了皱眉，偏头想了想，片刻才恍然道：“哦，您是电话里那位女士来接那位先生是吗？”
“内。”她拘谨地点了点头。
“哦，他在里面，我领你进去吧。”女孩说着，拍了拍手，把拖把倚在墙上，就要去推餐馆的大门。
那客人连忙制止道：“没事的，您继续忙，我自己去就好。”
“也行。”女孩笑了笑，性子也是利落，没再扭扭捏捏地推脱下去：“他就在大堂，您推门就能看见。”
“谢谢您。”她微微躬身致谢，朝餐馆内走去。
推开大门，玄关处悬挂的风铃沙沙作响。
裴珠泫慢慢地摘下了口罩。
环顾四周，是屏风隔置着的一间一间的小包厢，素色的地毯上铺着规整的榻榻米，内里传来熏衣草的淡淡清香。
“还挺会享受的嘛。”
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她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打烊了哟，客人nim，抱歉，明天再来吧~~”
店主大妈操着大嗓门从厨房里跑出来，把手上的水渍随意地擦在衣服上，很和气地招呼着。
裴珠泫吓了一跳，发现自己没被认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正待解释什么，已然白发苍苍，看上去却并不十分显老的女店主又突然笑了笑，柔声问道：“姑娘是来接人的吧？”
“内。”她一边儿应声说着，一边儿脱着鞋，准备走进室内。
大妈很很和蔼地打开橱柜，给她递上一双棉拖鞋道：“跟我来吧。”
裴珠泫被她领着走进一间包厢，正对着的是四方的烤盘，抽烟机下，酒瓶子整齐地堆在餐桌上。
男人窝在沙发一角，抱着枕头，眉眼舒展，脸红红的，看上去睡得正香的样子。
“好像喝醉了，实在是叫不醒，麻烦姑娘特意跑一趟了。”店主大妈叹了口气道。
“没关系的。”裴珠泫摇了摇头，又疑惑道：“可是您为什么会把电话打给我呢？”
大妈笑了笑，说道：“他说打通讯录第一个。”
“扑哧。”
裴珠泫有点儿脑补不出他说着醉话的憨样，只是见惯了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再看见眼前有些失态的他，便觉得莫名好笑。
她抿着嘴角，转头看向店主大妈道：“他没给您添麻烦吧？”
大妈摇了摇头道：“这小子酒量确实不太行，酒品倒是不错。”
她打量着这位年轻姑娘的脸颊，漂亮的五官，是很对她眼缘的长相，语调便温和了些：“吵架了吧？”
“内？”裴珠泫愣了愣。
“你们年轻人总是这样，小事吵大事吵，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过日子。”显然是误解了什么，她叹了口气道：“姑娘，听我一句劝，不管有什么闹心事，原谅他吧。”
“能为你买醉的男人，总不至于会差到哪里去的。”
“阿尼阿尼，您误会了。”裴珠泫苦笑不得，摆手道：“我和他只是”
说到这里，她却停顿了一下。
是什么呢？
点头之交？医生和患者？还是同事？
可如果只是这么粗浅的关系，她不觉得自己会在一个心情本就不好的夜晚，因为一个电话，就跑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接一个醉酒的异性。
“只是朋友而已。”她斟酌着说出了这个词语。
“是这样啊。”表错情的店主大妈尴尬地搓了搓手：“抱歉啊，那还真是麻烦姑娘你了。”
裴珠泫笑道：“下次他再喝醉，您就别收留他了，直接把他扔出去，也算让他涨个记性。”
大妈摇了摇头，笑着说：“也怪我没早些劝住他，这位也是熟客了，以前从来不喝酒，都是一个人来，安安静静地吃点儿东西，偶尔天晚了，还帮我们打扫下卫生啥的。”
裴珠泫默默点了点头。
听来倒是挺像他的行事作风的。
她其实老早就想吐槽这一点了，有些人一直说自己和泰妍欧尼孤独，不是健康的心理状态。
你又何尝不是一样，总是独来独往的。
抄着手，裴珠泫正思考着怎么把这厮弄回去，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看见来电提示，她接了起来。
“喂，你好，徐秘书，我是裴珠泫。”
“裴小姐？你和老板在一起？”
“内。”
裴珠泫把事情的经过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描述了一遍。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这句话我今晚听了好多遍了。”她捂嘴轻笑，转头瞄了一眼沙发上某个睡得心安理得的人：“等他醒了，徐秘书务必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让你的老板好好愧疚一下。”
男人淡笑一声，又立刻正经道：“麻烦您再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到。”
“内。”
在店里员工的帮助下，她把李靖架到了门口的迎宾处。
员工们和店主大妈纷纷告辞回家，她坐在店门口，身边男人躺在长椅上，依旧不省人事地睡着。
“怎么睡得这么香啊？”打量着他的侧脸，裴珠泫不满地嘟囔着。
她很少有机会近距离看一个男人，小时候因为长得漂亮，矜持又高傲，小男孩说话都不带搭理的，长大了，入了一个谈恋爱就得丢饭碗的行当，那自然更没机会。
他的睫毛很长，衬得睡颜甚是秀气，若是个女孩，兴许也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她有点儿好奇，在他那个漫长，而且似乎很传奇的青春里，有没有真的为了谁买醉过呢？
“呀，心理医生nim，跟你说个事呗。”她抱着腿，自言自语，抬头看天空。
雾气浓重，没有月亮。
睡梦里的男人传出一阵鼻音，像是在回答她的问话一样。
“这么负责啊你？睡着了都没忘记工作。”她觉得好笑，没来由拿手戳了戳他的睫毛。
男人哼唧哼唧，翻了个身。
“你知道吗，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她笑了笑，掰着手指头说：“你看，你样子不错吧，学历不错，工作呢，不仅是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当老板，从来不用看谁的脸色。可是我呢，就完全不一样。”
“庸人自扰。”没等她说完，男人皱了皱眉，明明是在说梦话，却又好像在驳斥她一样。
“呀。”裴珠泫哭笑不得：“你平时挺有风度的，喝醉了怎么这样啊。”
嘴上这么抱怨着，其实她也知道，他的生活大概也不是一番风顺的，不然也不会大半夜跑来买醉了。
“行了行了，好好睡吧，不说你了。”
“都不容易啊！”她叹了口气道：“一起加油吧。”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一辆黑色现代缓缓驶来，徐秘书匆忙下了车，把李靖扛在肩头，转头向裴珠泫致歉道:
“裴小姐，辛苦你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笑着答复道：“以后您可千万别让他一个人出来喝酒。”
“内。”他打开车门，侧身询问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您，我就住附近。”也不知何故，她撒了个不轻不重的谎。
“那行，您路上小心。”
裴珠泫目送着白色现代一路远去，这才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走在巷子里。
明明只是对着个醉汉说了一通不痛不痒的心里话，她的心情却莫名好了不少。
她想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些话，如果一定要当面讲，那她宁愿一辈子都憋在心里。
骄傲也好，自爱也罢，总之像这样含蓄地倾诉，克制地表达，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仅仅这样，也就很好了。
这样想来，她还得感谢那位喝醉了的树洞先生呢。
她抬起头。
天空没有月亮，只有霓虹灯交织成的一片彩色的网。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这座城市的夜空，也可以这样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