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永乐十三年九月
秋闱已毕,金桂飘香。
距离北京城几百里外东安县则是白幡高挂,愁云惨淡。
井氏祠堂前,不足百口的男女老幼皆腰系麻带,头缠白巾。
祠堂内,五口棺材,五位族中生员的排位昭示着东安井氏一族兴起之路被斩断。
井氏族长佝偻着身子,好似一夜间老了十岁。井氏丁男立在祠堂内,壮者仅有三十余人。族中这五位生员在赴秋闱乡试的路上遇到流民歹人俱丧命。
井氏于永乐二年自松江府举族迁至顺天府安东县,当时族中尚有四品知府一名,五品同知两名。可惜政局动荡,永乐四年时族中竟已无一人在朝为官。
“九郎!你昨日高热刚退,好生回去歇息。你兄长的后事自有族里照应,后日出殡你再来。”
族长握着井谦的手低声劝道,这可是族里最出色的苗子了,万万不能再出闪失。
一面色苍白的少年叩拜道谢,劳请族长族叔照看。
“本该是不该离开的,但是佑哥儿年幼,嫂子自此事故已归家数日未回,实在是放心不下!”
“唉!这事你心里得有点谱!虽说今年你才十二岁,你们这一房你可得担起来才是!我看着那王家估计不会让你嫂子回来了。”
族长叹着气,摆摆手让井谦先回去歇息。
已到掌灯时分,井谦穿过前院,路上让身边的双瑞吩咐厨上准备好幼儿吃的米糊,直往东厢房去。
房内一个二岁的小孩儿在床上咿咿呀呀要小叔抱,这便是井谦嫡亲兄长的唯一骨血。昨日井谦刚刚穿越过来时,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小孩子趴在他胸口哭地撕心裂肺。
唉!命运啊!
这种穿越的奇事他也能碰到。
作为一名经管的研二生,因投奔的教授爱好八股制艺和昆曲,天天被师兄鞭策着听昆曲、找科举朱卷,虽然主业经管学的虽然很水,但是这不务正业地日子过的还是挺滋润的。
哪成想大学校园的井盖还会有没盖严实的,正带着耳机费力分辨《长生殿》唱词的井谦一脚踩空就掉井里了。
“……天注个鸳鸯牒,紫霄边,千秋万古证奇缘……”这曲儿声扭曲着扭曲着就变成小孩儿哇哇的啼哭。
原主井谦原是官宦之子,父亲在世时为杭州知府,永乐三年罢黜归家后没两年就病逝,母亲也在原主五岁的时候郁郁而终,靠着年长他十岁的哥哥拉扯长大,兄长因顾及幼弟,赴考之事一拖再拖,弱冠之年中了生员后才成亲,因嫂子出身商户,两人感情甚是淡薄。
虽进门的嫂嫂欺负小叔子年幼,日常用度总是怠慢。但井谦小兄弟也是个争气的,因自小随兄长进学,十一岁已是过乡试和县试。因兄长和四族叔劝说舞象之年毕竟还小,文章还需打磨,便让原主在家读书,待两年后再考院试。送别兄长赴应天府赶考。本盼望着兄长今年秋闱中举,没想到竟阴阳两隔。
嫂子是本县王家女,王家大舅子因井谦兄长不肯为他托父亲故旧经商有嫌隙,兄长遇害后便遣家人接走了嫂子,留下两岁的幼子随着井谦。因几日操劳和忧思过重,原主便病倒了,再睁眼原主的芯子里就变成了21世纪的井谦。
接过双瑞递过来的米糊,一勺一勺喂着小侄子。想着族长说的话,寻思王家要是和离估计会选在后天出殡之后了。
按嫂嫂王氏的性子,佑哥儿应该会留在井家,就怕王家舅爷劝王氏以小叔子待侄子不似亲子为由让王氏带走佑哥儿,不仅能坏井家名声还能以侄子名义疏通商路。
虽然现在的井谦已经换了芯子,但是脑中有原主记忆,长兄的呵护还历历在目,小侄子肯定不能让给王家人。
井谦心烦意乱地随便用了点清粥,让家里的老妈妈哄着佑哥儿睡觉。
在前厅踱了几圈,想了想还是走到书房,提笔铺纸,准备为今后做个规划。
首先,收拢家当看看经济情况,现在永乐大帝还没有完全迁都,如能在北京买个地段好点的宅子也算是投资了。
第二,找出原主和哥哥的笔记,从头到尾捋一捋学问,打磨文章,争取三年后会试能中个举,这样家里也是有个举人老爷撑门第了。
第三,侄子一定不能让给王氏,还需找个可靠的老妈妈帮忙带孩子,还得想个说辞应对王家的人。自己日后待侄子定如亲子,横竖自己也不喜欢明朝女德女戒下成长的小女子,逍遥自在一生岂不美哉。
井谦看看纸面,觉得这三件大事若解决了,未来十年都不用发愁了。遂心情大好地回到东厢房,抱着软软的小侄子便睡了过去。
两日后,出殡。
披麻戴孝的井谦抱着小侄子,跟着族人一路走到后山祖坟处。
叩拜结束后,看着满目的白色,心底一片低沉。
一个内迁入此的家族里没有顶梁柱的读书人,不说赋税徭役,就是田地间的春夏水源,秋冬量地,族人如何能和本地大户抗衡,又如何供养族中老小。族内子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正午时分,出殡结束众人一行返回村中,远远便听得村口争执声。
王家舅爷带着王家族人高声叫嚷着井家欺负自家妹子孤儿寡母,妹夫出殡井家竟没有通知王家。
“可怜我那妹子,才成婚三年就守了寡。被小叔子逼回娘家竟连我那小外甥都不让带回!”
“你们井家这般无情无义,我要把我小外甥带回去,我家妹子今后与你家再无瓜葛!”
王家舅爷在村口撒泼打滚,王家族人与井家互相对骂,眼看两家就要动起手来。
“住手!”
井家族长大喝一声。
“我们井王两家既是姻亲,这般作态是何意?!若是有什么误会,今日下午请来两家耆老和知县大人,断一断这公案!”
王家舅爷听闻这话,吊起眼睛又要撒泼。其他王家人听着觉得另有玄机,劝着王家舅爷往家走,等下午有井家苦头吃。
井家族长一边急急派人去知县县衙拜请,又将井谦唤到跟前,询问王家此次闹事是否有蹊跷。
“族长,王家舅爷旧日因哥哥未能给予方便已有龌龊,此次来闹事本就是冲着佑哥儿来的。若此事处理不好败坏了咱们家名声,日后族人的婚事可就艰难了。”
井谦眯着眼睛,脑子转的飞快。
“王氏钟生!竟如此恶毒!”
族长乡音难改,气急之下骂人也是吴侬软绵绵的腔调。
“这是我们井家并无错处,昨日我遣书童三次等王家门告知出殡之事,次次都被王家人撵出来。这次风波本是王家不占理,下午我们如此这般……”
井谦凑近族长耳边小声说道。
“甚好!有理不怕他们王家!你兄长生前与知县大人有过来往,想是不会被王家人拉拢了去。”
族长让井谦先回去准备,叮嘱下午佑哥儿也得带来。
井谦一一应了。
正午的太阳下,小小少年笔直的身姿如柏似竹。族长眯起眼睛,一时间将井谦父亲、兄长的身形和井谦重合,低低赞道:不愧是井家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