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自前天半夜下了一场雷阵雨后，老天就和转性了似的开始断断续续的降雨了。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傍晚，每场雨都来得措不及防，哗啦啦下完后又马上转晴，就和渣男一样，撩完就跑。
江南自古富饶，即使是在经济还未全面开放的八十年代，靠着肥沃的土地和和顺的气候，这边的居民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村上的家家户户早就推倒了土坯矮屋，建起了红砖瓦房。唯一家例外，就是村角落的宓老头一家。
“咳咳。”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声从一间土坯屋内传出。
“宓苏，再去拿几个碗盆来，这边漏水了。”咳嗽声停后，一个略带着喘气的苍老声音传来。
宓苏应了一声，从藤编碗柜橱的角落里拿出几个发黄了的瓷碗，然后跑去里屋放在不断滴水的屋顶下。
“等天好了去找点干稻草，爷把这个屋顶修下。”一个满头发白，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的老者躺在一张看不清颜色的床上。
“还是我来吧。你最近腿又不好了。”放完瓷碗的宓苏坐到窗户边，就着窗口的亮光熟练的勾起勾花来。那手指灵活翻飞，五颜六色的棉线在他那双黑乎乎的瘦长手指只见如同跳舞的精灵一般，一会儿渐渐有了花朵的雏形。
要是别人在这肯定会诧异的瞪大了眼，这个才六七岁大的小男孩，竟然如此心灵手巧，勾花的速度快还不说，勾出来的花还栩栩如生，这等手艺就连熟练的女工也没有。
“呜呜。”一个个子矮小，身材清瘦，但是依稀还能看出清秀面容的妇女推门进来。
她的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示意他们要吃饭了。
宓苏将最后一个结打好，手心中出现了一朵嫩黄色的毛线勾花，“妈，这次的勾花都勾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去交货了。”
哑巴妇人又呜呜了几下，温柔的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
本来这勾花的活是她接的，因她口不能言，镇上的厂子都不要她，她就厚着脸皮跟娘家的一个亲戚学了几天勾花，亲戚接了活后分她一点，她就可以在家做活了。
这毛线勾花十朵能得五分钱。按她的手速，干完家中的家务后一天也能勾个百来朵，那就是五毛钱。
也许是看多了她勾花的样子，宓苏前段时间竟然有样学样起来。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闹着玩的，结果他竟然真的勾出了花来。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自己都不赶不上儿子咯。
她想到儿子马上要去上小学了，就用手快速比划起来。
“你不用帮我干活，我看隔壁的李瑞天天在外玩，白天空了你也去找他一起玩玩。”自己这个儿子不合群，天天独来独往也不见他和哪个孩子走的近，一有空就帮着家里干活，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宓苏不接话，只是道：“前天给你摘的无花果好吃吗？”
宓母点点头，前天儿子去村口的那颗老无花果树上给她摘了一捧无花果回来，全家就她爱吃这东西，她不舍得一下吃完，每天就吃两三颗。
“那我明天再去给你摘点。我上次还留了点半熟的果子，到明天差不得能熟了。”
……
郝甜也惦记着那棵无花果树呢。前天她摘回来的果子还没捂热，被隔壁虎子见到了就“要”走了一半，剩下的她和妈妈每人几颗一下吃完了。
可惜今天红红姐要去外婆家，不能和她一起去摘果子了。一早她就提着小竹篮子颠颠的去摘果子了。
一到那棵有三个郝甜高的无花果树下，郝甜就有点苦恼了。
上次她和红红姐将最下面的那些果子都摘了，现在只剩下树半腰和树顶有果子了。她踮起脚仰着脖子伸手够了半天，连片叶子都没摸到。
可那上面一颗颗饱满的果实，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郝甜不舍得走。她四处张望了下，看到了不远处一堆红泥方砖。
有办法了。
宓苏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淡红短袖褐色裤子的小女孩勤快的忙碌着。她和只小蜜蜂一样不停的来回，每次只有两块小红砖，来来回回七八次后在树下堆了一个垫脚台。
那砖根本没有叠整齐，肯定会摔跤。他想。
果然，小女孩刚刚站上去没多久，就一个屁墩摔了下来。那“噗通”一声听着就摔得不轻，小女孩懵了一下，扁扁嘴。
哎，女孩子就是麻烦，他举起手做好塞耳朵的准备。
咦，没哭？
只见她迅速爬起来，将刚刚翻倒的砖块又码上去，然后又踩了上去。宓苏看了眼那还是歪歪扭扭的砖堆，忍不出开口。
“喂。”
郝甜被吓了一跳，回身看到一个男孩站在她身后。
男孩走近，比她高了小半个头，身上穿了件有些破的汗背心，下面一条不怎么合身的大裤衩，脚上是一双军绿色的行军鞋，其中一只鞋子的大脚趾位置破了一个大洞。
是隔壁村宓老头家的孙子！红红姐姐说他脾气很差，还很会打架。可他不是哑巴吗？怎么会说话？
认出来人后，郝甜忍不住缩了下肩膀。
“你喊我？”
小女孩声音娇娇柔柔，让从没和女孩子接触过的宓苏稍微不自在了一下。不过就一下而已。
“你这砖块叠的不对，下面都歪了。”他指了下那几块歪歪扭扭的红砖。
郝甜低下头一看，最底下的两层砖因为泥土不平，果然有点歪了。她忙蹲下来用手去拢那些松散的砖块，可怎么都弄不平整。
郝甜有点泄气，头顶又传来声音，“你是想摘无花果？”
郝甜点点头，“果子长的太高了，我够不到。”
“我爬上去摘果子，你在下面接住，摘下来的果子我们一人一半。”宓苏提议，他上次一个人爬上去摘，结果爬下来的时候发现放在兜里的无花果被压烂了好几颗。要是下面有个人接着，那他就可以一次性多摘点，省下时间来回去还可以帮妈妈绕线圈。
郝甜听到他愿意帮忙连忙点头：“那我在下面接着。”
看到他扒着树干就要往上爬，她连忙道：“哥哥，你小心点。”
红红姐说的好像不太对，这个哥哥还挺好的。
宓苏攀在树干上的手一顿，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哥哥。他面对着树干，黝黑的小脸微微有些泛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粗声粗气地道：“别乱喊，谁是你哥哥。”
郝甜被他这一声有点吓着了，只是乖乖的应了一声，“哦。”不过脚步却往后退了几下。
宓苏见她好像被自己吓到了，心中有点变扭，但又不知怎么解释，索性一溜烟爬上树去了。
“喂，你走近点，把手举起来，我摘了后递给你。”他对着郝甜招手。
刚还有点畏惧的郝甜，听到他软下来的语调，就听话的走近了点。
宓苏攀爬在不甚强壮的树干上，灵活的如同一只猴子，一会儿就将树上方的无花果都摘了下来。
郝甜手中满满都是果子，一旁的小竹篮的篮底也铺满了果子。
她第一次见到爬树爬地这么溜的男孩，隔壁虎子哥哥爬桑树的时候就如一只笨笨的熊仔，又慢又钝，可是这个哥哥不一样，特别灵巧，好像没什么重量似的从一根枝干蹦到另一根枝干。
最后一颗果子递到郝甜手中的时候，宓苏看到她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他握着树干的手差点一松掉下树。
“你…你干嘛这么看我。”
“你爬树好厉害。”郝甜由衷的赞叹。
“这…这有什么，不就是爬个树。你们女孩子就是会大惊小怪。”宓苏头铁，犟着嘴。变扭的小屁孩一个，明明就很开心。
郝甜也发现这个哥哥一点也不凶，他虽然脸上装得凶巴巴的，可其实眼睛在笑。和她奶奶那种恶狠狠的凶完全不一样。
两人摘的太多了，分果子的时候宓苏只拿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量。
郝甜看着自己篮子里的果子，有点疑惑，“你拿少了。”
“我家就我妈一个人吃这东西，吃不了那么多。”宓苏小手一挥，十分大方。他就是觉得人家一个小女孩跑前跑后的，自己一个男孩应该多分点人家。他爸说了，不能欺负比他弱小的人。
“谢谢。”想到刚刚人家不让她喊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郝甜。”
“郝甜，好奇怪的名字。”宓苏低声嘟囔着，“我叫宓苏。”
“宓苏？嗯，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郝甜递给他一块印这园林图案的一块纱布手帕，这是亲戚家去外地烧香带回来的回头礼。“宓苏，你用这个包果子吧。”
“不用。”
宓苏拒绝，他才不用这种娘娘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