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八月下旬
这个夏天格外的燥热，已经连续一个月没下雨了，地表已被晒得皲裂，一块块开着口的干硬黄泥如同张开的嘴巴一样，就连上门的植物都整体蔫蔫的没一点精气，万物都等着天降甘霖。
半夜，窗外忽然响起了阵阵闷雷。郝甜从梦中被惊醒，舅舅做的木头大床上依旧罩着蚊帐，此时蚊帐随着窗户中吹进来的风正飘荡着。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想起来了，爸爸下半夜去上班，妈妈上半夜放班后还没到家。想到家里今年新做的黄豆酱还在屋廊下，郝甜一咕噜爬起来套上床沿边的粉色硬塑料细带凉鞋后，打开房门去搬酱缸。
酱缸十分厚实，直径约六十厘米，再加上里面装满了黄豆酱和生瓜，郝甜根本抱不动。可见风越来越大，雷声也越累越密，天上还偶尔划过几道细长的闪电，郝甜知道马上要下雷阵雨了。
酱一旦被雨淋湿就十分容易发霉，也就不能留到下半年吃了。
她使着吃奶的力气去拖酱缸下的那张木板凳，拉得手心都被印出了红痕才勉强将酱缸往里面拉了一点。
“甜甜，你怎么还没睡？”
于玲骑车骑到半路发现天变了就有点心急，今天郝建国和他刚好错开上班，女儿一个人在家睡觉。
平时倒也不急，可今天晚上的雷打的特别响亮，她怕女儿醒来会害怕，哪知回到家门口就发现女儿在拉酱缸。
“妈妈，要下雨了。酱缸要被淋湿了。”郝甜急忙喊自己妈妈来帮忙。
于玲又是心酸又是想笑，“你半夜睡不着就担心这缸黄豆酱啊？”
“我喜欢吃黄豆酱。”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很直接，喜欢的，关心的，总是放在心上。
于玲走过去一个使力就端起了那缸几十斤重的酱，让女儿将木板凳端进堂屋，两人合力安置了这缸新酱后就赶着女儿去睡觉了。
简单洗漱了后的于玲打着给女儿大蒲扇，用手指顺着她额头上被细密汗珠打湿的发丝，想着事情出了神。
今天晚班的时候，车间主任找她谈话，车间今年有意要提一个小组长，主任的意思是她得了劳动模范，要是当这个小组长的话还是很有希望的，希望她继续保持努力。
她做了这么些年的纺织织布女工，还没想过会有当小头目的一天，乍听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十分激动。
不过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小组长并不好当，平时不仅在工作上要更积极，还要处理工人们之间的纠纷，很多时候吃力了也不讨好，一个月就多个几块钱菜金。她有点退缩，但今天看到女儿半夜起来端酱缸的样子，那小小的身子明明端不动还那么努力，她就想通了。
万事开头难，没做过的事怕什么。
这个好消息等建国回来后告诉他，他听了一定会吓一跳的。
于玲亲了下自己女儿的额头，打着蒲扇的手渐渐慢了，轻了，最后靠着女儿沉沉睡了下去。
一夜疾风骤雨，次日清晨起来，小草都茂盛了几分。细长的草叶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滴流一下又滑进了草丛中。
干裂的地面在吸收了雨水后也变得柔软了几分。
“甜甜，我们去摘无花果吧。”刚吃完早饭，郝红就跑来喊她出去玩。
与邻村的交界处，长着一颗无主的无花果树。前几天郝红带着郝甜去看了，上面的无花果马上就要成熟了。
村里的小孩不少，但是无花果的味道不像桑葚那么大众，喜欢的小孩不多，所以也没几个孩子惦记。
想起熟透了的无花果那软软又糯糯，吃到嘴巴里还有微微甜味，郝甜也有点迫不及待了。她和郝红手拉着手，提了一个用来淘米的细竹篾编制的圆底篮子，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硬地塑料鞋踩在弄堂的青石块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和着两个女孩的笑声，宛如一首美妙的曲子。
一夜暴雨卷席，无花果树上的果子也掉了几颗。郝甜跟在红红姐后面，找着前几天看好了马上就要成熟的果子。很快，她们就在几片大树叶的遮盖下找到了躲藏的很好的几个果子，两个人开心的摘了起来。
郝红摘下一个先掰开一半给了郝甜，一半自己放进嘴巴，尝到了甜甜的滋味后两人对视着呵呵笑了起来。
“吃完我们就把这些熟的都摘了。”
“嗯嗯。”郝甜也不住点头。
不过两人身高不够，最后只摘了一些挂地低的果子，上面的一些够不到只能作罢了。
“差不多了红红姐，无花果不好放，摘太多吃不完也会烂掉。”郝甜拦着想要爬树的郝红。
郝红一听觉得有道理，见篮子里果子也不少了，就点点头，“好吧，那先去我家吧。上次说好了要来丢沙包的，你都没来。”
“那天我找东西呢。红红姐，你家有连环画吗？”郝甜想起自己的梦。
“连环画，有啊，我家有几本西游记的，你要看的话我借你。”郝红回忆了下，“不过有些丢了，故事不全了。”
郝甜想让红红姐好好保管连环画，说不定哪天卖了还能换好多她喜欢吃的奶油雪糕棒冰。
“红红姐，我悄悄告诉你，连环画很值钱的，你要收好别弄丢了。”
她不知道只有完整成套的连环画才具有收藏价值，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的好朋友能过上好日子。建忠伯伯家条件也不好，她知道的。
郝红觉得这个小妹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那你自己家的连环画也要保管好。”
郝甜郑重的点点头，她这次一定会保护好爸爸的那套书的。
突然她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郝甜回头一看，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孩。
郝红也回身去看，看完后连忙拉着自己的小妹妹，压低声音道：“别看别看，那是隔壁村宓老头家的孙子，我们赶紧走。”
隔壁村宓老头在他们这带很有名。
宓老头年轻时候参军打仗瘸了一条腿，解放后不仅家里穷还瘸着腿，就一直娶不上媳妇，打光棍打到老大了好不容易娶了很远地方一个精神有点不正常的老婆。很快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可惜好景不长，儿子长到三岁时一场高烧得了小儿麻痹症。
宓老头瘸着腿到处干苦力，就为了养活婆娘和儿子。就这样过来几年，婆娘发病掉进河里死了。他就和儿子相依为命，等到儿子二十来岁的时候，又给他娶了一个哑巴媳妇。
这家人特别的穷，且因为家里人都倒霉，还带有一点残疾，村子里的人都迷信，并不太乐意和他们走动。
这个宓老头的孙子据说也是个小哑巴，没人见过他说话。但是他打架很厉害，有次村子里有几个小孩联合了欺负他，却被他一个人全部打跑了，从此那群人只敢在背后说他坏话却不敢当面欺负他。
郝甜被红红姐拉着快步往前走，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回望了那个黑瘦的小孩一眼，只见他也跑到那颗无花果树下，准备摘果子。因为矮的果子全部被她们摘光了，郝甜见他和只猴子一样，哧溜一下就爬上了那颗树。
许是发现有人在看她，那男孩用恶狠狠的眼神瞪过来，吓得郝甜连忙回头跟着红红姐飞快往家里跑。
太可怕了，呜呜呜，他是不是想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