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真要这么容易,这一门何至于凋零到今天这个样子。你呀你,悟性是有,毅力也够,就是这记性没长好,该记得不记,我算是明白了,做你的老师啊,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储老也是无奈。
一年前的暑假,在京都药材市场,他无意间遇到了正跟卖药贩子辩驳的司禅和,对她能当场品鉴别药材品质、药性、年份的能力惊为天人,得知她从未学习过中医药知识,立即动了要收徒的心思。
收徒的过程可谓是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收了吧,发现这丫头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那些药材典籍她基本是看过就忘,对中药材的理解全凭野蛮的感知,好像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
要不是后来知道她受教于司家,他只怕以为这是哪个山疙瘩里蹦出来的野丫头呢!
所以他也就放弃教她那些印在书里的知识了,直接每两个月找一礼拜带她去各个深山老林里找药材,边玩边学习,偶尔遇到病人了,他就探脉施针写药方,让她在一边看着,实行一对一教学。
奇怪的是,药材典籍记不住,但一进山,对着那些生长在荒野绝地的药草,有些他都要琢磨犹豫几分,这丫头却是能张口就道个明明白白,新见识的药草也是一眼就能记住,这算记性极好了吧?
可一到考试吧准玩完,只能混个及格。
要说她记性不好,那些法条这丫头却是全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有针对性失忆症似的。
而且至今为止,外界也只是知道他又收了个徒弟,具体是谁,丫头不说,还不让他说,坚持非要等她考到了中医行医资格证再公开,说不然也忒丢人了些。
储老心想,自己第一个徒弟是他孙子,第二个徒弟就是丫头了,有了这两个,他也没精力再教第三个徒弟了。
来东大中医药学院任职,是举手之劳,要能将中医药的种子牢牢种在这些学生们的心间,也是他的一份责任所在。
储老慢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道,“禅和丫头,下个月的药品展览你代我去看看,这是邀请函。”
他从口袋里将邀请函取出递来,司禅和纤纤玉指轻接过来,优雅地打开看了看,疑惑道,“十一月二十四号……西药药品的相关展览?怎么还邀请老师了?”
司禅和隐约记得琅淑言跟她说过这个,还说这次的展览十分盛大,要接连办好几天,似乎东临最大的几家制药公司都参与其中。
她可以之后两天去展览上看看,至于二十四号当天……她得跟宋词一起去医院接婉婉呢。
“你以为上回咱们中医药交流会他们就没来人?”储老好笑道,“虽说咱们这两派之间从来不对付,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你不够了解,又怎么有足够的知识见解去品评对方呢,你去看看,取长补个短。”
“好,我知道了老师。”
司禅和想起不久前,交流会上遇到几位考到了中医行医资格证的同学院师兄师姐们,谈起各自从师时,她撑着微笑了半天,愣是没敢说自己的老师是谁。
无他,老师名声太大,而自己太废柴,羞于出口。
对于中医,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野蛮派,学院上课照本宣科那一套根本不适合她,不然她怎么会被一个行医资格证考试虐到怀疑人生!
栏杆前,背对着两人的琅淑言偷偷笑了笑。
她是陪着司禅和去中医药交流会的人,自然知道自家会长当时有有多生无可恋,不过这样的会长也很可爱,她很喜欢。
司禅和哀怨的看了眼琅淑言的背影,别以为背对着她就不知道她在笑,呵,女人。
“怎么了丫头?”
储老看着司禅和道,“上回正好赶上司老爷子生病,我去给他瞧病去了,就没参加,你这样子看着是不高兴啊,遇到难讲话的同辈还是倚老卖老的前辈了?”
“没有。”
司禅和轻咳一声,浅浅抿了口茶,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就是感觉同系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厉害,老师,我还需要多些时间。”
言语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歉意。
储老瞧着轻叹口气,放下茶盏,喟叹道,“禅和丫头,我希望你学习中医的过程中快乐大于痛苦,慢慢来,天分不可辜负,但你的意愿更重要,不必勉强自己,这条路很长,我们需要的是细水流长的传承,这一时半会可实现不了,所以啊,你急什么,老师还在呢。”
此刻他于她不仅是老师,更是一位极亲近的亲人长辈。
“是,学生知道了。”
司禅和笑着道,将这份长者对晚辈的关怀劝慰听进了心里。
储老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禅和丫头,今年过年还是回京都吗?”
司禅和微微点头,“嗯,跟哥哥一起回去。”
“凉宫今年是二十四了吧。”
储老笑道,颇有些感慨,“二十弱冠那年,他和王家清丫头定了婚约,说的四年之期,如今也到了,上回听司老爷子说打算将婚礼在年底办了,到时候京都可就热闹了。”
储老自己就出身京都医药世家,常年给京都位高权重的老一辈们瞧病,各家的年轻一代们自然也十分熟悉,都无比尊重他。
京都世家林立,权势交错复杂,联姻倾轧之下,根本掰扯不清楚,遑论京都最顶级的几大世家呢。
尤其司家,那可不是什么和平地方。
司,这一姓氏就不寻常,战前战后,说是京都第一世家半点也不为过。
这一族,原本就是封建时期的北方王族,与正统皇族联过姻,出过铁血军汉,也有罪名卓著的土匪,到了今代更是了不得,虽然隐隐有不出世的意思,可随便出来一个嫡系,就是常驻联邦国际会议四大理事之一的顶尖人物。
就是嫡系从来不怎么茂盛。
到了现在,也只是有了凉宫这个唯一的嫡系孙辈而已,还是外孙,至于父系血脉……那是整个邬国的禁忌。
储老暗暗摇头。
“嗯。”
司禅和微笑着,默默给储老又把茶满上了,神情自然温柔,姿态优雅端庄。
她忽然声色轻缓问了句,“老师,您不是说储师兄回国了吗?他人呢,还没到东临吗?”
“一早到了,就是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我来。”
一道深远动人的男声传来。
司禅和偏头去看,就是专心工作的琅淑言也忍不住扭头望上一眼。
院里有一间侧室的木门拉开,出来个推着轮椅、一身文士衣衫的青年。
年岁在二十五六,长发及腰,墨带木簪,面容周正,颇有病态,只是身形孱弱,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古时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书生。
那种坚韧气质一见难忘。
他并没有因为身体残疾,而表现得怨天尤人,反而面带令人如沐春风的轻松笑容,连头发丝儿都透出一股欣欣向荣的生机与活力。
他走近时,三尺之内,药香不绝。
储盛唐,储老嫡孙,也正是她那位一身医术超凡脱俗的师兄。
司禅和笑着站起身,拱手微微一拜,“师兄。”
“禅和。”
储盛唐颔首微笑,推着轮椅到了石桌边,他怀里放着一把墨玉骨柄折扇,扇柄奇特,刻有精致无匹的万里江山,扇面打开来则双面都是雪白无字。
他看到了琅淑言,知道这是司禅和带来的人,也就不大在意了,朝储老点点头后道,“好香的茶,在屋子里就闻着了,半年不见,你茶艺又精进了许多。”
司禅和坐回原位,给他把茶斟上,双手捧着递过去,声色瓷凉温软,“师兄这次回国为的是?”
“这次的联邦青年军官竞赛,我是京军方面给配备的随行医官。”
储盛唐摇着扇子,手中使力,虽然病弱,但言行间依然可见风骨。
“如果不出意外,地点应该是会定在公海一座没有人迹的原始小岛上。联邦治安门已经派人去岛上排查辐射量的合格情况,看看是不是在人体自净值之内,排查完再做最终决定。”
“这我倒是听哥哥说起过,他说赛制改了,自由国提议的。”
司禅和指尖轻点茶桌桌面,慢声道,“这种联邦竞赛往年也有,不过一直都是单人对抗赛,基本是室内或山野,从来没有哪一届是在岛上举办的,估计对方来者不善。”
储老眼中露出笑意,安然坐在一边,边喝茶边听他们交谈。
琅淑言更是两耳不闻身边事,开始敲打着笔记本,写这次的案件要点和自己有疑问的地方,准备等会儿回律所了再好好梳理一遍。
“西南边防军这边呢,定的随行医官是谁?”储盛唐随手展开墨玉纸扇,拿雪白如缎的扇面遮了遮白瓷茶盏的烟升,笑道,“中医西医?”
奇怪的是,扇面沾了温热水汽而不湿,似乎上面裹了曾特殊的物质,可以隔绝这些水汽。
“西医,单西礼。”
司禅和微微一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