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云婧过往
云婧就拿着牙缸转身去给她泡红糖水了,虽然战后查阅的资料里显示红糖水对缓解痛经的作用并不大,但心里安慰有了就行。
黎黎偏头看着云婧的背影,头一回这么认真专注,慢慢出了神。
过了一会儿,云婧端着红糖水过来,叮嘱她等差不多不烫了就喝完。
黎黎突然说了句,“你是个坏蛋。”
云婧,“……”
麻烦能否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为了承上啊,还是准备要启下呢
“你一定是故意对我这么好的,你想让我放低戒备,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然你为什么不去举报我非法进入这里,为什么要听我说这么多话还不嫌我烦为什么不骂我精神病”
她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小小的,显出十二分的委屈。
这是启下了。
“那个……”
云婧犹豫了一下,“我确实觉得你话挺多的,吵的我头疼,不过你也很可爱啊,而且你不本来就是精神病吗,那我骂你干嘛,要这世界上的精神病都跟你一样,只是讲起话来颠三倒四的话痨,那就可爱多了。”
黎黎怔了怔,哭的更凶了。
精致小巧的脸上泪痕斑斑,眼圈泛红,似乎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既可怜又可爱,漂亮的不像话。
云婧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怎么越解释越乱了呢。
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安慰一个十四岁的可爱的精神病女孩子?她从小到大就没安慰谁过,不会啊!
黎黎指着云婧,一抽一噎的断断续续道,“可我是精神病,你是人啊!”连指尖都小巧玲珑的令人喜爱。
所以呢?她是个人怎么了?做人不好吗?还是说她就不能好好的做个人了?
云婧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像在骂人,但她怕一说出来黎黎哭的更厉害。
只好做出举手投降的姿势,“好了好了,我是人我错了,要有机会我不做人了好不好?你别哭了,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你胡说,姐姐说我哭起来也是最漂亮的,反正,比你漂亮!”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最漂亮!”
“那我能跟你一起关禁闭吗?”
“不能,关禁闭只能一个人。”
“那我今天晚上,明天早上,明天中午,明天晚上……想见你了怎么办?在这里我只认识你啊!”
“……乖,等我回来。”
“你不准说乖,姐姐才能对我说这个!”
“……”
云婧感觉心好累,就是高考前的那段时间天天熬夜备战都没这么累过。
……
云婧很小的时候,有路过她外公外婆家的云游道士,给她算了一卦。
说她命途多舛,前半生是无论如何要在污泥里头过一遭的,由不得她自己愿不愿意,而只要经这一遭,她能出得来,后半生就一片坦途,出不来,就得死在这上头。
还给了个转命的时间点,十八岁。
外公一听她有可能十八岁就得见阎王爷,抓起扫帚就追着那云游道士打,说那道士化缘也不好好说话,下回别让他看见,否则不揍死才怪,这不成心诅咒人呢嘛!
外婆更是捂着她耳朵,站门口骂了一天的道士。
她那时候还很小,不懂这些命啊死啊的话,但从外公外婆身上能隐约感知到这是不好的,是一种忌讳。
外公外婆家在云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因为是战后重建的屋子,潦草又破败,村子里也只有几十口人家。
后来,因为城乡建设的普及,村子里渐渐也通了马路和电,有阔气些的人家,还能从县里买来彩色电视机,里头每天都在放着战前的动画片,和战后蓬勃发展的国产动漫。
但因为城乡资源调配不同,那时候的村子里晚上是没有电的,所以马路上的路灯也都是不亮的。
云婧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天晚上,外公因为要去照看田地,过马路被一辆轿车撞了,当场去世,死状惨烈。
那轿车上坐的是县里一个小老板,见出了人命,也不敢跑,那几年这类逃逸案抓的特别严,他不敢赌逃跑被警察抓了的后果。
就主动找上门来,赔了十万。
这钱在当年也是笔巨款了。
外婆虽然伤心,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再说这是外公拿命换来的钱,她咬着牙收了。
外公的葬礼办跟村里所有死去的老人没任何区别,云婧当时不懂什么叫财不露白,只知道了自己外公没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把她举起来转圈逗她笑,会风雨无阻的送她上下学,带她去抓鱼摘莲蓬和野桃子野李子,会从山野田地里给她抓来青蛙、田鼠、野兔子、水蛇这些小动物给她养……
想明白这个,她在外公灵堂上蒙了两天,突然就抱住外婆嚎啕大哭起来。
接下来,她们祖孙俩也就陪伴在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外婆年纪大了,腰也不好,种不了田,就把那些地改种了菜,而且就算云婧想帮忙,外婆也不让,笑着说,“外婆还没老呢,等善兮长大了再帮外婆好不好?”
云婧就摘片荷叶顶在头上,坐在菜地旁的土坡上看书写作业,偶尔脱了鞋袜,把脚伸进菜沟的小溪里泼水玩,嘴里还唱着两句学校里教的童谣,笑得无忧无虑。
每天早上,外婆就赶早起来做好饭温在锅里,等她早起上学吃,然后骑着外公留下的那辆破三轮车去县里卖菜,中午回来给她做饭,下午去照看菜地回来,就去学校接她回家一起吃晚饭。
虽然不富足,但也顺遂。
这样大概过了半年。
有一天,云婧中午放学回家,看到外婆家门口停了辆轿车,轿车驾驶座上坐着司机没下来,而在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妈,这也过去七八年了,您也消消气,我也知道自己当年做的不对,但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不然我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亲生女儿走呢,妈,你看,这不是生活好一点了,我就回来接阿婧了吗。”
“妈,我是阿婧的亲生母亲,我不会亏待她的,我现在没结婚没小孩,带着她也只会疼她一个人,妈,你就让我带阿婧走吧!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有时候想的半夜醒过来都还在哭……”
接着是外婆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善兮现在还小,我却老了,确实照顾不了她,而且等她长大了,她也需要你们这些做父母的陪着,你说的对,你才是她生母,你要接她去县里读书也……”
“我不走!”
云婧大哭着跑了进去,将书包用力砸在那个打扮得体的女人身上,边哭边拿起扫帚赶人,“你走!走!”
“阿婧,阿婧我是妈妈呀!”
“你不是,我没有妈妈!你滚出去我家!”
“我真是你妈妈呀阿婧!阿婧!”
女人进退两难,只好边躲着扫帚边看向云婧的外婆,喊了声,“妈……”
云婧挥扫帚挥累了,抱着扫帚也看过去,走到外婆身边,抱着外婆的腿眼泪婆娑,“外婆……我不走,她走!”
外婆见云婧哭的伤心,忍不住抱着她也哭起来。
可到底,她还是走了。
因为一年半后,外婆也生病去世了,村里房子充公,不给女户,她无处可去,只能跟着那个女人回县里。
女人带云婧住进了县里最好的小区,又忙前忙后的给她办理转学手续,让她进了县里最好的小学读书。
衣食住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女人尽量给云婧最好的,真心弥补着这些年对云婧的亏欠。
一开始,云婧拒绝叫女人“妈”,一方面是对外公外婆的情感难以割舍,另一方面也是气这个女人当初抛弃了自己,既然抛弃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她又凭什么认定她回来了,自己就一定会接受她?
后来,时间终于磨平了她对女人抛弃自己的怨念,她开始在女人始终温柔细致的照顾下软化下来。
终于,在一次女人辅导她作业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个字,妈。
女人泪如雨下。
这期间,云婧从没见到过自己那位生父,只是每个月女人都会带钱回来。
当然她也无所谓,她觉得跟女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有没有爸爸存在不重要。
她也问过女人,自己生父的职业。
女人只说做生意,其他的就闭口不谈,这让云婧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就被证实了。
初二上半年,女人开始夜不归宿,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有褶皱,身上会有烟酒味,而且拿回家的钱也越来越少。
她是走读生,有一天,她下晚自习回家,打开家门就愣住了。
客厅里,坐着站着好多人,全是男人,穿着不同的衣服,里面烟味缭绕,不少的酒瓶子都散落在地上,碰杯声,打牌声,笑声骂声,混乱成一片。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都转头来看她。
云婧吓得愣在当场。
这些人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像围捕猎物的野兽一样凶狠,个个里头都淬着见过血的冷漠和残忍。
她如同困兽。
要这是小时候,她或许会吓得直接哭出来,但现在长大了,就算再怕,她也不会轻易地就这么说哭就哭。
她学会了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