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黎黎
将近上午八点半。
几十辆大巴车停在了东大校门口的停车场，不同学院的学生各自背着包，按班级顺序站在一起。
包里装着洗漱用品和备用内衣裤，军训服要等去了军训基地再发放，而且军训规定，不能带化妆品以及其他任何跟军训无关的东西，就是手机，等到了地方也全都要上交的。
各班班主任负责点名，班上人数齐了就直接上车。
云婧短袖短裤，套了个牛仔外套，背了个过时的手臂大小的黑皮包，站在法学班的学生群里，自觉的跟其他人隔开距离。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班里大部分人都是以寝室为单位的三个、三个的聚在一起，落单的只有几个人，可能是住家里的，可能是跟她一样习惯一个人住，然后在外租房的，当然更有可能就是根本不合群，社恐本恐。
不知道为什么，云婧发现，他们律法班的人都特别讲究准时，说了八点半集合，就绝对不会等到八点过一分。
所以他们班坐上了最早的大巴车。
等云婧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刚从肩上取下包要坐进去，大巴车里传出一道十分甜美的声音，“让让，让让，不好意思请让让。”
云婧扭头，只看见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从座椅中间快速穿行过来。
她没多想，正准备坐进去呢，鸭舌帽女孩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起，“那个，我能坐这里面吗？”
云婧一怔，习惯性的说了声，“好，你坐吧。”
然后就有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她身侧钻进了过去，坐在了里面靠窗的位置上。
云婧顺势坐在了外面的位置，将黑皮背包放在了膝盖上。
里面，女孩不止戴了鸭舌帽，还戴了口罩，外面套着件长款的白色风衣，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此刻她正趴在窗沿往外面看，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大巴车外，方脸班主任确认好全班人都上了车，就跟大巴车司机敬了个军礼，送他们出发。
司机回敬，喊了声，“都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
大巴车开动，平稳的向郊外驶去。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里面的女孩才放心的坐好了，把鸭舌帽和口罩取下来，转头看过来，伸手，“你好，我叫黎黎，两个黎都是黎明的黎，很高兴认识你。”
一头萌软的过耳短卷发，齐刘海，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又小巧，笑起来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闪发亮，说话的声音更是甜美动听。
但她身上穿的那件风衣没脱下来，依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云婧。云朵的云，婧是女字旁，搭一个青色的青。”
云婧回握，疑惑道，“我在班里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学院的”
再一狐疑，“你几岁了？”
“我啊？”黎黎精灵样的眼睛转了转，“十八。”
云婧看着她不说话，眼神示意：你再说，你再说，看你还能胡说八道出什么来。
“好啦好啦，被你发现了，我十四。”黎黎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笑嘻嘻的说，“不过你们这个车是去哪里啊，那个地方好玩吗有没有游乐园我想坐过山车……”
“嘘，你小点声。”云婧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刚刚怎么上来的”
这么个打扮的奇奇怪怪的女孩，班主任点名的时候，那火眼金睛能漏了她
“混进来的啊。”
黎黎眼睛眨动，显然没说实话。
云婧也懒得管她怎么上来的了，她问，“你不知道这车去哪里还上来干什么？”
“我来找我姐姐的。我本来还有个哥哥，一年前死了。不过我有姐姐就够了，最近她有点不对劲，我来找原因。”
黎黎开心的絮叨起来，“她是我姐姐，那就只能喜欢我，不能再把心思花在别人身上对不对他们还想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来。他们都是笨蛋，嘻嘻。”
话说的颠三倒四，云婧听的云里雾里。
不过看到黎黎说起自己哥哥死了的时候，脸上那种自然而随意的表情，不像是死了至亲，倒像死的是路边的一只蚂蚁，一棵野草。
车上，黎黎拉着她不停的说话，像是肚子里有憋了半辈子的话不吐不快。
一会儿说她生活在天堂里，那儿到处都是白衣天使，不过天使都好凶，而且听不懂人话，她想回人间，不想待在天堂里。一会儿又说她从地狱里逃出来，地狱里好多穿着金色盔甲的魔鬼，每天把她放在油锅里炸，她都痛死了也不捞起来……
法学班今年录取的学生不多，大部分都坐在前面聊天，剩下的三个落单的法学班同学，一男一女坐最后一排的分别两边，另一个男生坐倒数第二排另一边的靠窗位置。
听到黎黎的话，他们都默默地转过头来，表情一言难尽。
云婧向他们看过去，沉默几秒后，尴尬的笑了两声。
“回家就吃药，回家马上吃药。”
她警告黎黎，“你看看，他们都把你当精神病呢，你小声点，我能听见就行，不然他们要是把你举报了，看你咋办。”
也幸好，这几个同学都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各个面朝窗外，尤其那个女生，戴了一边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音乐，一脸悲戚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黎黎瞪大了眼睛，扭过身子想伸头去看那几位法学班同学，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可我本来就是精神病啊，他们怎么知道的，好厉害啊！不过我不吃药的，云婧，你好蠢哦，嘻嘻。”
云婧，“……”
你是认真的吗？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你造吗？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云婧觉得眼前的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子挺特别的，笑起来还格外可爱。
她说，“等我们就到军训基地了，你到时候怎么办？”
“不怕。”
黎黎把鸭舌帽往头上一扣，刘海下的眼睛又大又亮，“我会魔法，你看着吧，等一下车，他们到时候就看不见我了。”
云婧：我信你个鬼！
不过看她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应该是有自己的办法的，云婧也就没再管了。
两个小时后，大巴车停了下来。
云婧最后一个下车，她起身的时候，黎黎还在笑嘻嘻的跟她摆手，“晚上见啦，云婧。”
而从始至终，云婧也确实没看到黎黎下过车。
下了车，男女学生立即被教官分开打乱组成不同的军训班，带着去领军训服，然后去各自的寝室放下东西，检查行李看看是否有违规物品。
还好，东大的这批新生来之前，就深刻认识到军训基地的严格规则，竟然没一个违规的，除了在交出手机的时候。
那眼神要多不舍有多不舍，要多缠绵有多缠绵，一个个跟和爱人生离死别似的，有几个男生更是扑在教官脚边哭得不能自已。
一个月啊，一个月都不能上网打游戏追新漫，这该是多煎熬的一个月啊！
女生头发全都扎起来，男生要有长头发的也要扎起来，有不听命令披头散发的，一律关禁闭。
云婧领完军训服，就和同一个军训班的女生们去食堂吃午饭。
饭是大锅饭，但荤素均衡，色香味俱全。
有个岛国语系的家境良好的女生甚至惊喜的感叹，“竟然比我家阿姨做饭的口味还好！”
另一个跟她同系的女生笑着说，“你以为是撒哈拉的奴隶军啊，吃的猪食，咱们邬国军队的待遇可是联邦公认的第一，士兵们吃好喝好，才有力气保家卫国嘛！”
“对了，听说咱们这个军训基地是第四军炮兵营的一个驻扎点，那咱们这里肯定有重型武器啦？想想都兴奋！”
又有一个高马尾女生惋惜的说，“我要不是脑子做过手术，颅内产生了不可逆的脑损伤，我早就去西蜀军校报到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啊！不能马上定乾坤，只好提笔安天下了！”
“那你现在是哪个系的”有人好奇了。
“中医药系的啊，既然不能在战场上发光发热，那我就献身咱们邬国大后方，能开药就开药，能施针就施针，做好后勤保障啊！”
云婧默默听着。
她发现无论在云县还是这里，学生这一群体似乎永远都对自己的祖国有着十分诚挚的情感与热爱。
他们对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感觉到无与伦比的骄傲和幸福，并愿意为之奉献自我。
这种感情十分纯粹。
当然，这份纯粹一旦沾染恶意、阴暗，无论作用于什么上面，也就更加的可怕，而且后患无穷。
至于她自己？
她从来游离这世界之外，无力感受他人的喜怒哀乐，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就好像某天某时某刻的某一瞬间以后，她身体里就此缺失了一部分情感，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失去了对食物的热情，失去了人际交往的热情，失去了对生活里方方面面的所有热情，到最后她甚至丧失掉活着的热情。
她没有欲望了。
现在么，只能说她还不是个纯粹的、完整的人，只有等她了结了自己的事情，把自己从噩梦里彻底救出来，不再为其所困，才能去想其他。
都说达者兼济天下，她如今，也只能独善其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