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认祖归宗
云之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马车来回地晃着，让她好似找到了从前在化胥境飘在水上打盹的状态，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也特别香。
直到马车渐渐停下，车夫轻轻叩了声门板，道：“小姐，我们到了。”
云之芍揉着眼坐直，身上的毛毯便顺着她的肩侧落了下来。
她望着那毛毯发起了呆，睡眼惺忪地模样惹得一旁的若英掩袖微微笑了。
温孤栩见她依然这般迷蒙未醒，眼中漫上一层薄薄的担忧，破天荒地放柔了语气，道：
“还没醒？”
云之芍茫然望了眼声音的来处，又转头将目光落到了若英身上，一双眼渐渐聚焦了起来，蓦地站起了身，道：“哦对对对，还在人间。”
温孤栩：……
若英忍不住笑出了声，安抚道：“云姑娘，莫不是梦见自己在天上做神仙？”
云之芍一愣，心虚地挠挠头，转而道：“我们一起下去吧。”
待云之芍下了马车，又等着赶上来的婢女锦绣将若英扶了下来，温孤栩这才不疾不徐下来。
前方几个蓄须的老者早已躬身迎上了云之芍，与她殷切地攀谈了起来，身后的若英和婢女也是不近不远跟着，只有温孤栩还站在马车旁，他四下环视了一圈，见护卫随从都在管着卸货搬运，几个婢女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一时想找个人问话都难。
就在这时，琳儿突然上前来，朝他恭敬地屈膝一礼，垂首道：
“公子可是有事？”
温孤栩早已知晓云之芍将她留在外院伺候，眼下看到她跟在车队里也并不奇怪，只是想起之前她越界的举止，心中难免膈应。
眼下他也没寻着合适的人问，只好开口道：
“你在外间做事，可知她……你家主子，晚上一般什么时辰歇息？”
琳儿闻言一愣，一五一十地认真道：“主子的作息从来不定，也不允旁人跟着她，前阵子的情况奴婢实在不清楚，只这几日奴婢是知道的，主子根本没有正经睡过一觉，都是随便靠在哪里小憩一阵就是了。”
温孤栩睫羽微压下来，一双眼笼在阴影之中，又问：“那晚间呢 ，生意也该忙完了，她还忙什么？”
琳儿点点头道：“主子家大业大，但也是初到京城，很多人情世故都是集中在白日去交际，晚上便在自己的书房算一些账目、做一些钗环衣饰的图样，每每都是天亮了又出门去了。”
温孤栩越听心下越沉，望着那道与人寒暄的身影，突然觉得她未免……也太瘦了……
那边云之芍转头正想提他，才发现温孤栩压根没跟上来，她目光越过几人，在来回的仆从间扫视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又将视线放远了些。
温孤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寻找自己的样子，心中也不知为什么，隐隐有了一丝期待，却很快又带上来一股气闷。
期待她找到他，期待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气闷她竟然走了这么远才意识到把自己落下了。
不是说奇货可居吗？为了挣钱可以不吃不睡，口口声声说要培养自己，其实也并不如何上心。
直到云之芍真的将目光锁定了他，朝他露出嫣然一笑，他深陷矛盾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他便扬起了嘴角，迎着她的目光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听着她的声音在身边一句又一句响起，将他逐一介绍给了眼前几个长须老者，他更是乖顺地逐一行礼。
一行人热热闹闹走到村口，几个小娃娃偷偷望了一眼便叽叽喳喳往回跑了。
砰地一声巨响，云之芍猝不及防，身子僵了一瞬，温孤栩立刻将云之芍往自己身旁拽近，脸色紧绷了起来。
跟在身后的锦绣更是骇得尖叫一声，埋头抱住了自家小姐。
下一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带着喧天的锣鼓，吵得整个山坳都似在地动山摇。
云之芍随手拍了拍温孤栩的手背以示安抚，温孤栩看到她眼中满是关怀之色，立刻松了手，与她重新保持了距离。
该死，她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以为自己方才是被吓到了？
喧闹过后，云之芍几人被村民簇拥着一路走到了村里的祠堂，温孤栩见她还和几个妇人热切打着招呼，想来她之前都来过几次了。
待入了祠堂，村长扶着一位高寿老者出来相看，那老者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温孤栩，稍稍点了点头，村长见状趁机附和着高声道：
“太爷，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
太爷不置可否，转身管自己寻椅子去了。
村长连忙躬身将他扶着落座，继续道：
“一来，我们温氏一族流落在外的第十代孙要认祖归宗啦，二是，他的姐姐云大当家亲自来要给您老贺八十大寿呐！”
太爷落座好，朝着云之芍瞥了一眼，冷哼一声，闭眸道：“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众人听到这话，立刻安静了下来，齐齐朝着太爷看去。
“你，”太爷抬起拐杖指着云之芍，道，“你说他是我们温氏的第十代孙，有何凭证？”
云之芍闻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道：“太爷您看仔细了，这是我父亲在府衙备过档的户籍册，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我们家祖上的来历和名姓，您瞧瞧是不是与温氏的族谱对的上。”
太爷却不接，只笑道：“府衙备过档的户籍册又如何，如今哪里有清水衙门？只要给他们几个臭钱，就能把你的名字造进皇亲遗孤里，你说是也不是啊？”
这话中的讥讽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云之芍却不恼，只将手上的纸小心折好，收回了怀中，随即转身看了眼温孤栩，笑道：“弟弟，你可看清楚了，你想圆了父亲的遗愿，人家还不愿意呢？”
温孤栩眸色微沉，他已经猜到她是在做什么了，所以她之前说过，要他听话。
云之芍满意地朝温孤栩点点头，这才转身走向祠堂供奉的那些牌位前，望着最中间那幅挂像继续道：
“千古名相温流芳，生前何等风光霁月，在我看来，也不过只顾着自己威风，否则后人怎会沦落到只能在山野中隐居，竟无一人在朝为官？”
“男人们每天做着下地耕锄的活计，女人们忙着替人浆洗缝补贴补家用，就这样也是勉强糊口，孩儿都不敢多生，温饱尚且有问题，哪有闲心追忆往昔？”
“偏上位者看不到这些，被晚辈们好好供着，只管自己捏着从前的荣光死死不放，将一本死人名册奉若至宝，殊不知下面的孩儿们连书都读不起了，未来目不识丁，还有何脸面自称温丞后人？”
这一席话听得太爷脸色铁青，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云之芍，“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却只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太爷气得不断挥舞着手势，意在要赶人，可这次村长和围观的村民们都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站着，注视着云之芍，眼中络绎有微光闪过。
云之芍转身扫了太爷一眼，稍稍收敛了情绪，叹了一口气，道：
“我家承蒙祖上有先见之明，先一步出了这村去讨生活，到得如今几世的累积，才有能力养出我弟弟这样的读书人，要不是父亲临终前希望他认祖归宗，我云家如今家大业大，可犯不着来这里辛苦一趟。”
太爷怒极，拿着拐杖愤愤敲着地，道：“尔等一介女流，如此口出狂言，不敬长辈，家中父母就是这般教养你的？！”
“老而有德，才为尊！”云之芍突然厉声道，慑得太爷一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