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月圆之刑
“说下去。”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张灵犹豫着道。
其实昨晚离开时,云之芍曾示意叫她保密的,不过她一听到剑南征如此解释昨晚的天雷,想到天女平白无故得了个好名头,她当下就又脑子抽抽了。
剑南征将她的茶杯重新倒上了茶,推到了她面前,耐着心重申道:“说下去。”
张灵一哆嗦,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垂眸思量了片刻,道:
“那其实不是什么蛊,应该是天女的一滴心头血放在你的心中,若你变心便会遭来雷击。应该是这样的解释吧……”
剑南征看着手中的茶杯,回忆起那浑浑噩噩的八十年,自嘲道:
“在我还未清醒之前,曾与天女以心头血为信物做了交换,立誓此生永不相负,共生亦共死,原来叛离誓言真的会遭到雷刑啊……”
张灵见他面有冷意,当下垂首不再言语。
“所以是云之芍替我挡了雷劫?” 剑南征又问道。
张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进而补充道:“她原是要替你取出心头血的,可惜那滴血不是她的,她没法像从前一样轻易把它取出来……”
剑南征蓦地蹙起了眉,道:“像从前一样?”
张灵正要解释,外间突然飞奔进来几个女子,皆是喘着气喊道:
“院长,祖师婆婆她……”
待女子们看清了书房的另一个人,齐刷刷地立刻都锯了声儿。
张灵眼神闪躲了几下,一本正经道:“你们也太没规矩了,进来也不敲门。”
说着她佯装要出去训话,脚步走得十分急切,嘴上说着:“劳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剑南征低低一笑,点了点头。
……
待张灵跟着几个女子拐出一个廊道,其中一女子才急急说道:
“祖师婆婆她现在情况不大好,我们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什么?”张灵大喝一声道,“不早说!”
女子们面面相觑,方才不是有人在场,她不让说的么。
张灵一路不敢停歇地跑到后院一处偏房,但房门却被人从里头反锁了,张灵只好拍着房门喊道:
“喂,你没事吧?”
里头自然没有回应,张灵便贴着门板仔细听着,突然听到了几声骨头咔咔断裂的声音,还有女子几声闷哼,她心中咯噔一下,正要抬腿去踢门,谁知下一刻,这门便率先被别人先踢破了。
张灵愣愣看着剑南征率先走了进去。
床榻上,剑南征看到云之芍周身被铁链缠绕着,身上正往外冒着一股股黑气,在她挣扎之余,时不时有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而她整张脸早已变得雪白如纸。
剑南征欲上前解开锁链,却被张灵一把拦下,道:
“她在受刑,不能解。”
“受刑?”剑南征蹙眉望向张灵。
只见张灵指了指窗外的天色,道:“月圆之夜,好像是她的受刑之日,这些铁链是她自己要求我们给她捆上的。”
话毕,云之芍突然浑身扭曲起来,随即一只脚腕发出咔咔两声。
剑南征立刻去查看她的脚腕,发现那一处骨头已经断裂开来了。
他连忙抬手驱动体内灵力,想要给她修复回去,谁知又被张灵拦住了:
“你别忘了,她是鬼修,受不得阳间的灵力。”
剑南征刚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云之芍脚腕上方几寸开外又发出咔咔几声,听得在场的人脸色越发沉重起来。
因为吃痛,云之芍一再地扭打着身躯,张灵担忧之后的情况会更糟糕,便俯身按住了云之芍的肩,同时朝剑南征使了个眼色,道:
“不能让她再这么挣扎了,否则身上的骨头会更加错位的。”
剑南征点点头,道:“松手,我来。”
张灵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剑南征已经俯身将她抱起,圈在了怀中。
他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她乱动的腿,头却埋在她肩侧,轻声道:
“阿芍……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云之芍竟真的放缓了挣扎的动作。
张灵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的女子们纷纷静默,跟着她一路出来游廊走到院中。
“祖师奶奶真可怜呐……”一个女子拭着眼角的泪道,“每个月都要承受一遍断骨之痛,这也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女子慨然道,“原先一直面带微笑的人,背后竟要承受这样痛苦的事……”
“那个天心宗的,看着倒也有几分真情,”又一个女子犹豫着道,“只是不知祖师奶奶是怎么想的……”
女子们纷纷附和犹疑,齐齐看向站在院落中仰天静默的张灵。
张灵望着天上一轮皎洁圆月,哀叹了一声,道:
“从前只知月圆之夜是人间团聚之时,如今看着竟有些刺眼了……”
……
房内,剑南征紧紧抱着云之芍,在她耳边诉说着他们曾经共同的经历。
“阿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吗?”
“那时候趁你转过身时,我用罗盘看了你身上的灵力,心想怎么会有妖怪修为如此低?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后来你和我交换蟠桃,你还送了仙草薜荔给我,你教过我画符, 当时我只觉得你真是蠢透了……”
“到了秣陵城,当我知道你没有情丝,我心中开始一阵阵发酸,原来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你还去参加了旁人的花宴,我真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看看你这芯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从前我只知道自己这一生的夙愿便是手刃了廖望天,只要他死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什么堕入无间地狱,我都不怕,可是我没想过那个代价会是你……”
“那天你祭剑而去,我心中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就跟现在一样……”
期间他的声音被骼碎裂声打断了一次又一次。
她被剧痛折磨到晕厥,又因为剧痛在晕厥中一次次醒来。
她每次睁开眼都不过是短暂的一瞥,眉目很快又拧成一团,极力忍耐着身上带来的痛楚。
他默默抱紧了云之芍,在她肩侧低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剑南征才感觉到她身上猛地脱力松垮下去,渐渐进入了休眠之中。
剑南征探看了她的四肢,依然是碎裂无力的。
他解了她身上那些绳索,将她好生安放在床榻上,盖上了被子。
……
张灵在前厅备了早食,见他出来,便招呼着坐下。
剑南征坐下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这才抬手揉着眉心,提醒道:
“没记错的话,昨晚我们之间的谈话还没结束。”
张灵并不意外,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嘴里,说道:
“那日在通天道场,云之芍也在你心口取出过一滴心头血,她是把那滴血碾碎了之后才入得阴司的……”
剑南征揉着的手蓦地一顿,道:“你是说,她也曾有心头血在我这里?”
张灵不疑有他地点点头,继续道:
“我也是想不通,这种交换心头血的事不是应该双方同意才行么,你当初那般不情不愿的,怎会与她交换过心头血呢?”
剑南征垂眸回忆着,始终想不起来他们何时交换过心头血。
“哎,你说,”张灵突然又说道,“有没有可能失忆是你的老毛病了,你以前其实跟云之芍才是一对,所以她从前那般不依不饶地缠着你?”
剑南征缓缓摇头,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是在的,中间不存在任何空白。
“那就奇怪了,既然你没有失忆,又不曾和她交换过心头血,难道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不成?”张灵纳闷道。
剑南征却是蓦地一惊,抬眸望向她,道:“上辈子?”
张灵讷讷点头,呢喃道:“我就随口一说……”
剑南征蹙眉沉思起来。
云之芍从前只住在一个叫化胥境的地方,唯一与她有交集的凡人便是那个伶舟渡,若论交换心头血,也只能是他。
而伶舟渡就是天女从前的哥哥,再仔细想来,从秣陵城第一次遇到天女,她对他表现得就格外在意,好像从前是相识的一般。
还有,天女那日曾说,自己等了两百年……
如果那不是口误失言而是真的话,如果自己真的就是她等待了两百年的人,那自己莫非就是那个所谓的“伶舟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