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调整人事
“臣以为此事可行。”魏烨看完奏折, 思考一番,给出了肯定答复。
“只是……”
“只是什么?”延景帝问。
魏烨顿了一顿,想到先前收到的那一封密信。
“……只是,这一笔军费开支, 要再与户部确认一番。”
“那是自然。”延景帝没有在意, “还有此次立下军功的将士, 也可以一并嘉奖赏赐。”
魏烨垂下眼睫,把未说出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西北有他的人看着, 应当是无妨的。
一万人而已, 也惹不出什么乱子。
“不过, 说到嘉奖……”延景帝哼笑一声。
“丁鹏威此次虽然立功, 却有些膨胀了。”
居然请求他给凉州百姓免去五年赋税?
免去赋税,其实并非不可, 但不该由臣属来提。
看在他有两分本事的份上, 他此次就不追究他的僭越之举,但必要的敲打还是得有。
魏烨和兵部尚书告退之后, 延景帝思忖着这件事, 突然想到另一个人。
自从顾韫之去了西北, 就再没有接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凉州卫几次上报军功, 其中也没有她的名字。
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一个女人,还是他身边出去的,丁鹏威一定不会让她上前线, 更不敢让她身陷险境。
倒是倔犟,过了这么长时间,仍旧不肯服软。
行吧, 那就继续在西北待着吧,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
圣旨很快抵达了凉州卫。
皇帝批准了凉州卫指挥使丁鹏威兼任护国将军,募兵一万,但并没有给封爵位,只给了金银赏赐和几句勉励,两位指挥同知倒是都得封爵位,左指挥同知贺俊智封宁远伯,右指挥同知纪禀封承恩伯。
按理来说,指挥使是这一场战役的主将,当居首功,赏赐却远不及两位指挥同知,这就很微妙了。
如果是真正的丁鹏威,此时一定汗如雨下,立刻上折子向皇帝解释缘由并且请罪,但很可惜,决策权并不掌握在他手上。
谢韫之并没有太在意此事。
这段时间,她有很多事情要忙。
“把伤亡名单统计一下。”她交代给贺俊智,“完全失去劳动能力的,部分失去劳动能力的,和死亡者的名单都统计出来,家属发给勋章。完全失去劳动能力的,每月到我府上领两斗粮食,部分失去劳动能力者减半,死亡者给其未成年子女一月一斗,暂时按此执行。”
“这……”贺俊智沉默半晌,“这并不是个小数目。”
“按照这个方法,可能要抚恤两千人,要养活这么多人口,还要一直养……恐怕很难。”
“朝廷不是赏赐了咱们指挥使两千两银子吗?”谢韫之微笑,“不够的话,我想丁指挥使一定有办法的——我送他这么一桩大功劳,他回报我一下,不过分吧?”
贺俊智顿了顿:“……不过分。”
丁鹏威在凉州卫盘踞这么多年,盘剥卫所屯田税赋中饱私囊,敛财甚多,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底。
但他能肯定的是……给这两千人发抚恤粮,起码能发十年。
“不过,按月发放粮食,可能有些不便。”他说,“虽说库房里有囤粮,但量并不多,且要供应军需,不能轻动,为何不直接发给银两?”
“让受伤残疾的人和年幼的孩子骤然身负巨款,可不是个好主意。”谢韫之说。
这一笔抚恤金,对她算不上什么,对边关贫苦百姓,却可以称得上是“巨款”了。
“我想让他们活下去。”
她语气平淡,贺俊智却感觉心中一震。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攀上他心头。
“……好。”他说。
尽管知道这不理智,但他仍然想要相信,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卫所存粮的确不多。”谢韫之思索片刻,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要多囤些粮草,如果不够的话,也可以从外地采买——我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认识几位朋友,或许可以找他们帮忙。”
“我可以帮您。”
“这种小事就不劳烦贺同知了。”谢韫之顿了顿,“我有更重要的事,想委托贺同知去办。”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
《农田水利实务》
这并非原版,而是谢韫之自己抄录的部分章节。她把这本线订的册子珍而重之地交给贺俊智。
“这是……”贺俊智接过册子,有些讶然。
“是关于水利田务的书。”谢韫之一脸严肃,“此书是我偶然所得,其中记述的知识十分详尽,但也十分专业,非头脑聪慧,踏实能干者,很难运用到实际。”
“马上又要征兵,要养活这么多人,还要给伤亡士兵的家属抚恤,仅凭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她诚恳道,“我希望能将这些技术用之实际,挖渠引流,蓄水灌溉,尽量提高粮食产量。”
“这……”贺俊智想了想,“仅凭凉州卫的耕地,怕是不够。”
“不仅是凉州卫。”谢韫之说,“还有凉州辖下各县。我想把这些技术推广出去,不仅百姓能从中受惠,我们也可以从他们手中就近购粮,不必再从外地购买。”
“让贺同知做这些事情,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了。”她面带歉意,“但要去沟通各县官吏,推广技术,除去贺同知,我却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做此事……”
“水利建设不是小事。”贺俊智摇头,“谈不上大材小用。不过,凉州卫上下的后勤需要另外安排人来管理。”
“贺同知觉得谁能代管?”谢韫之反问他。
“这……”贺俊智思索半晌,“卢佥事应当可以。”
他口中的卢佥事叫卢奉桥,是凉州卫四位指挥佥事之一,往常经常协助他管理卫所上下事务。
“卢佥事的确很能干。”谢韫之想了想,“不过纪同知毕竟品级比较高……要不这样吧,让他协助纪同知管理,如何?”
“可以。”贺俊智点头,“顾将军考虑得很妥当。”
“对了,我先前听着纪同知有些南方口音。”谢韫之状若无意地问,“他不是凉州人?”
“不是。”贺俊智摇头,“前不久才从南方调过来,我看过他的籍贯,是峪州人氏。”
峪州……
谢韫之觉得这个籍贯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她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
或许是偶然听旁人提过一嘴吧。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心情也轻松许多,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称有事要忙,先行离开了。
贺俊智注视她的背影离去,垂下眼眸。
他也是军户出身,自幼聪颖,众人都说他将来是考科举的料子。
后来他父亲在一次戍边战役中战死,微薄的抚恤也被上级军官侵吞,家中再供不起他读书,他只能跟兄长一同从军。
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卫所积弊日久,他已经快要习惯了这些事,甚至可以视若无睹,圆滑奉承,然而顾韫之的出现,却让他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或许,未来会慢慢变好。
他回了房间,坐在桌前思考片刻,提笔写信。
……
谢韫之也在写信。
她和贺俊智说的那些话,倒不算是假话,不过目的并不单纯。
贺俊智对凉州卫上下的掌控力太强了,她让他去修水利工程,不仅是因为他善于统筹交际,也是为了把他调离权力中心。
从管理岗换到技术岗,影响力就小了很多。
至于粮食产量……要有提高,恐怕也是很久后的事了。她没指望靠这点粮食养活部队。
现在,从外地购粮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至于怎么购,从谁手上购,购多少,就是她说了算了。
她写完信,把纸上墨迹晾干,装进信封密封好。唤来府上家丁,让他带着这封信出发。
自从到了凉州,她和秀秀通信,都由专门的信使护送。
送出了这封信,谢韫之又遣人把自己的亲兵找来。
“派人盯着纪禀。”她交待冯顺,“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都要向我汇报。”
谢韫之觉得纪禀这个人很不寻常。
如果说贺俊智是被逼低头,纪禀则是主动向她示好,甚至建议她篡了丁鹏威的权,独揽凉州卫。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谁会主动向她示好呢?
谢韫之在脑海中把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始终无法判断他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把权力交给纪禀,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人,想做什么。
手握重权,才会暴露野心。
……
魏烨很快收到了来自凉州的消息。
他拆开信件,仔细读完。
信中说,顾韫之把皇帝赏赐的金银都拿来购买粮食,抚恤伤亡军民,还制定了长期抚恤的计划。还说她热心医疗,想要推广水利技术,造福百姓。
手上拿了钱,并不全部用来招兵买马,熔炼兵器,而是投入了这些与打仗无关的事情。
魏烨并不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相反,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或许能说明,她只是想偏安一隅,并没有造反的念头。
那样坚强的外表,内在却是善良又温柔的。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轻声叹息。
她独自一人承受了所有的委屈和辛苦,对旁人却那么细致体贴。
如果他能去西北,就可以好好照顾她了。
只可惜,皇帝不会放他走。
他微微敛眉,又看了看那封信,把信纸折起来,在烛台上点燃。
信纸很快化为一捧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