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平山村(三)
就在巨浪将要落下的前一刻,项罔猛然起身,跃向船头用力一踩,木舟另一头高高翘起,被项罔脚下用力一带又向外转动九十度,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下落的巨浪。然而谁都想不到的是,那一下落空,溅落的浪花里居然猛地跃出一只张着獠牙的一人高的食人鱼。普通食人鱼只有巴掌大小,牙齿锐利,肉食,虽然凶猛,但通常只在赤水上游深处出没,从未在平山村见过,更何况是个头大到犹如一匹小马的食人鱼。
“这,这是什么?妖怪吗?”一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小年轻惊恐地捂着嘴。
浑身尖刺,张着獠牙的食人鱼一击落空,愤怒地朝项罔扑去。项罔脚尖再次一点,借力高高跃起。可那食人鱼竟然在空中摆动尾鳍,突然改变了方向,扑到了项罔的正下方,仰着头,张着嘴,只等项罔掉到自己嘴里。正迅速下坠的项罔掏出自己那断裂的半截竹笛,在指尖急速转动,然后尖锐的裂口向下,用力朝食人鱼扔去。
“噗”血肉撕裂,竹笛贯穿食人鱼的下颚,去势不减,插在木舟船头。随后响起一声怪异的马鸣般的嘶吼声,食人鱼应声落回水中。黑影缓缓下沉,大片绿色的血水晕染开来。红水绿血,犹如一朵妖异的鲜花缓缓盛开。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气氛压抑得说不出话,大概已经有人渐渐明白为何出去的没有一人回来。
只有项善抬头询问她爹:“阿父,食人鱼是群居没错吧。”仿佛一声惊雷在项大叔耳边炸响,他望着水平面近在咫尺的瞭望塔三层栏杆,突然起身对众人大喝道:“快离开水边,上四楼!”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脑袋探在栏杆外的村民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整颗脑袋被跃出水面的食人鱼给叼走了,留下没有头颅的身体还惊恐地向后退去,应声落地。他周围的人几乎是蹦出了三丈远。村民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往瞭望塔中央的旋转楼梯跑去。
瞭望塔周围逐渐浮现出数十个黑影,它们浮出水面,露出绿色的背鳍和血盆大口。通常二十只巴掌大小的食人鱼已经可以瞬间吞噬一个成年男性,更何况是一群小马大的食人鱼,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之前那个精瘦的青年一把拨开身前的两个女娃,推搡着拼命往前挤,唯恐落在后面做了鱼食,却被一只大手拽着,拎出了拥挤的人群。
“老弱妇孺先上去,其他人留下守卫,看看周围有没有趁手的家伙。”大家都明白瞭望塔最高层四楼的面积没有下面大,根本容纳不了所有人。那精瘦男子名叫阿四,他畏惧地望了项大叔一眼。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平时乐于助人,街坊领里有事都会搭把手,在村里颇有威望,人也长得健壮。阿四最终放弃了往上的念头,偏过头呸了一声,咬牙说道:“老子跟这帮畜生拼了!”说着转头去抽一根不承重的木梁。
木梁还没抽出来,一条饥肠辘辘的食人鱼终于没了耐心,从水中一跃而出朝他咬去。项大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食人鱼的尾巴。此时那鱼的大尖牙就在阿四的脑门上方,嘴里的涎流下来糊了他一脸。阿四简直要对项大叔顶礼膜拜,感恩戴德。然而这鱼周身被尖刺覆盖,项大叔双手被扎得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正要松手,突然一根短木头旋转着飞过阿四的头顶,在项大叔松手的刹那,一下击飞了鱼头。食人鱼还没掉入水里,那血腥味就吸引着同类争相跃出水面啃噬,仅仅几秒就只剩一副雪白的骨架了。
项善捡起掉落的木头,迎面对上了父亲严厉的目光:“还不滚到楼上去?”
“阿父,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父亲,项善竟指了指边上细胳膊细腿的阿四,“我不比男的差!”
“但你还是孩子!”说着像拎小鸡一样把她往楼梯上扔,“照顾好你阿娘。”然后一把抽出阿四拔了半天没ba出来的木梁,交给阿四和边上一个小年轻一起抬着:“拦住这边。”然后用牙齿咬着衣带缠在自己拳头上,一拳朝另一边挥去,击飞一条飞跃而来的食人鱼。
另一边水中的项罔也被五条食人鱼包围着,只见他抬起大长腿一脚踹飞一条食人鱼,同时砸中水里另一条。然后左边和上面便立马又有两条张着嘴,露着尖牙朝他扑来。他双脚一转,整个人像陀螺一般旋转着向后飘飞出去,正对着魏玲,稳稳落在她正前方,然后陡然抬手,手中那半截竹笛精准地击飞魏玲后方突然窜出的最后一条食人鱼。还不待他松口气,却看见魏玲捂着嘴,指着他身后。项罔头也不回地就朝身后一甩,竹笛就被卡住了。他立刻随之转身,只见身后的食人鱼紧紧咬住了他的竹笛,然而视线往下,竟看到一双腿!美人鱼?这个念头只在项罔脑中一闪而过,接着就被最下面那双马蹄给震惊了,一双马腿!忍着恶心的感觉,项罔想也不想,直接曲肘击在食人鱼的面部,终于把这只长着马腿的怪鱼打下了小舟。
同样的变故也发生在瞭望塔内,当阿四等人用木梁拦住左边的鱼怪时,右边同时跃来好几条食人鱼,其中几条被人们打落在地,扑腾着鱼鳍,最后竟然在村民惊恐的目光中长出一双马腿来,马蹄在木板上跺了几下略作适应,便突然暴冲起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最近的那个村民瘫软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呼时,项大叔转过头来:“阿四!”就见那马腿食人鱼一口咬中了背对着它的阿四。阿四只觉得脖子处传来剧痛,缓缓转头,与那突出的鱼眼四目相对,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就要死了。”只停顿了一下,在生命的结尾他突然爆发出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力气,一个人抱着木梁朝另一边横扫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扫飞数条刚刚蹒跚着站起来的马腿食人鱼,因为冲击直接击断一根最右边的支撑梁,然后跟着那数条食人鱼连人带木头一起摔出了瞭望塔,落入赤水中,溅起一滩红色的液体,谁也分不清那是赤水还是血水。项大叔的手还悬在栏杆边,和众人一起陷在震惊中。然而这座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木塔却不给他们任何悲伤的时间,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紧接着数根支撑梁从阿四撞开的口子开始犹如连锁反应一根接一根的断开。上面的整一层楼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逐渐朝右qing斜。项大叔立刻飞奔向中央的楼梯,想要上楼,嘴里慌乱地喊着:“楚楚!小善!”
小善从第一根承重梁断裂开始,就往高处跑去,然后没有片刻停留一边朝她娘喊:“阿娘,快过来,塔要塌了!”一边单脚踩上第四层的栏杆,向上用力一跃,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把抓住塔顶的飞檐,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上了塔顶,同时伸手向下,企图把她娘也拉上来。如果塔真的塌了,那么整片平坦的木制塔顶或许可以勉强当个木筏。可就在此时,楚楚听到丈夫的呼喊,回头望去,看到刚刚冒出脑袋的项大叔,正要出声,却在下一秒看见一条食人鱼向上蹿着,一口吞没了她眼里那个男人。
“不!”她立刻扑过去,却没能抓住丈夫还露在外面的手。那是一条踩着马蹄同样冲上楼梯的食人鱼,逮到了猎物它便一头往水里扎去。整个瞭望塔的四层几乎倾斜到了四十五度。楚楚就顺着倾斜的角度往下滑去,借着最后滑出瞭望塔的加速度,终于抓住了丈夫露在鱼嘴外面的手。
“爹!娘!”目睹了一切的项善趴在屋顶边缘对落水的爹娘大声喊道。
楚楚最后转过头看了女儿一眼,朝她说道:“活下去。”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跟着食人鱼一起落入了鲜红的赤水里。
站在船头的项罔被项善的喊声惊动抬头仰望。他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一幕,他的养母落水时眼里的那份决绝和温柔。“不!”他再也控住不住,终于喷出了那口被他一直压抑的铁腥气。身后的魏玲这才看见项罔背后伤口处早就被大片血水浸染。这浓郁的血腥味似乎激发了食人鱼强烈的食欲。一条鱼突然暴起,朝他后背咬去。而项罔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任由那鱼咬中他的伤口,然后向前倒去。他最后的记忆里瞭望塔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整层滑落,第四层的村民像下饺子一样落入了水中,呼喊声,救命声,水花四溅声,猛兽扑食声,盘旋着呼啸着最终和项罔一起陷入了意识深处。
所有人都几乎成了鱼食,漂浮在水面塔顶上的项善眼里噙满泪水,再也看不真切。而魏玲望着周围人惊恐的表情,听着所有人的尖叫,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她仿佛回到了银发少年离开她的那个夜晚。一定是自己的错吧,所有人都是因她而死的,还有,还有眼前的那个少年,一起许愿要去王都的人,此刻也倒在他的眼前,那条贪婪的食人鱼还在他背上尽情地啃咬,欢乐地摆尾,而自己明明早就感觉到水里有东西,跟他过来,又能怎样呢?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呢?
“你做的到。”心底深处再次浮起银发少年温柔的呓语。“你做的到。”像是恶魔的诱惑。“你做的到。”这次她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所有不甘、愧疚、恐惧都化为磅礴的能量破土而出。无数赤黑色的玄竹凭空伸出水面,霎时贯穿了所有食人鱼。天空中风云变色,电闪雷鸣,魏玲仰起头,痛苦的嘶喊:“啊!”她无法控制那份力量,天地间主宰风云的力量,最终化为无数根玄竹不仅杀死了所有食人鱼,还同时刺向了所有村民,死去的,或是还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