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平山村(二)
平山脚下一处山石被一道闪电击中,犹如天罚,竟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向里望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可以吞噬任何妄图窥探的视线。此时却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脚步声,低沉缓慢的声音中又夹杂着细小的碎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黑暗中隐约亮起了两个蓝色光点,犹如两团幽幽的火苗,越来越大,又像某头妖兽正从大山里缓缓走来。当这怪兽踏出洞口的一瞬间,闪耀着蓝色火光的双眼顿时闭阖,适应光线后才再度睁开,同时显现出来的是那张白皙到略显苍白的少年脸庞。他收回一直勉力抵在石壁上的左手,指甲里全是他自己从墙壁上抠出来的泥沙和血迹。漫长的黑暗尽头终于迎来了光明,他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握着魏玲的右手,然后轻轻松开说道:“睁眼别睡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魏玲睁开双眼,也不管迎面而来的光明,习惯性地往项罔身后缩。原来黑暗的旅途中什么妖怪也没有,原本被牵着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松开,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他们沿着山洞一路穿过山腹,竟是抵达了平山脚下的平山村。那是项罔居住的小村庄,而此刻早已被赤水吞没,当汹涌的波涛渐渐平息,只留下淹没了整个村庄的血红色液体。水面之上还零星分散着几间房舍的屋顶和比较高大的树木。整个村庄都被赤水吞噬了。
“大家都还好吗?”项罔眉头紧锁,担忧地想。
“项罔!”突然水中一声嘹亮的呼喊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他立刻转头循声望去,一个村民划着一条小舟正向他驶来。简陋的小舟不过是将一节粗壮的木头中间掏空,仅能容纳两三个人。村民身前还窝着一个三岁的大胖小子,脸上还挂着鼻涕和两行泪痕。
“钟叔!小丁!”项罔立刻朝他们挥手大喊。
“你没事可太好了。”钟叔摇着楫向项罔靠近。
原本就在项罔腿边的魏玲仔细地看着水中的小舟徐徐驶来,不安地越发往他身后躲去。
“我阿父他们,还有村里人呢?”
“你阿父和阿善还有其他人都在瞭望塔避难,除了被水冲走……”窝在钟叔身前的小丁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钟叔立刻把他往怀里揽,揉着他的脑袋安慰道:“小丁乖,奶奶他们只是被大水带到下游了,不哭不哭,奶奶呀就在下游等你去找她呢。”
“奶奶……在,在下游?你没骗我哦?”三岁的孩子话还说不利索,却也明白了许多事,奶奶被大水冲走前让他抱着树不要松手,他就乖巧地一直抱着树干,直到等来了钟叔,此刻又睁着噙满泪水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钟叔。
“没骗你。”钟叔又对项罔说道:“家里有木舟的都出来找人了,这孩子就是我从树上找到的。还有好些人下落不明……”
他的话还未说完,仿佛自然给予的回应,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一个巨浪,在钟叔和小丁惊惧的目光中一口吞没了整条小舟。
“钟……”项罔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水面便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有刚才那条木舟翻了两下重新浮上了水面。他踉跄着往前跌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散落着石子的泥地上,小石子深深地嵌进血肉之中。“可恶!”
魏玲依旧紧紧盯着赤水,仿佛是被刚才的景象所震惊,不可遏制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红色水面下隐隐约约有黑影一闪而过,她才呼出了刚才一直屏着的那口气。
项罔缓缓转过身来第一次略显严肃的看着魏玲问道:“你可以自己沿着这条山路去下游吗?我得立刻回村里去找我的家人。”项罔用手指着被赤水淹没的村庄,他要去到赤水中间的瞭望塔找他的家人。
魏玲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然后犹豫着摇了摇头。她心里想着:“水里,不行。”
项罔也知道此刻让一个小女孩独自离去实在是不近人情,于是微微弯下腰,摸了摸魏玲的脑袋放缓语调说道:“那,你留在洞口,我找到家人,把他们带出来,就立刻来找你,好吗?”
魏玲往后退了一步,依旧摇头以示抗议,但她什么话也不说,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水里很危险。
项罔满脸无奈地想这么小的女娃,一定是害怕到不敢一个人留在这,犹豫良久试探到:“如果你实在害怕,不愿意一个人留下,那,那就跟我一起去吧,但,水里很危险,你愿意吗?”
原本一直左右摇摆的小脑袋突然停了下来,魏玲心想:“你才怕,你才危险,我可是器灵!”于是鬼使神差地上前拉住了项罔的手。项罔脚尖轻轻一点,两个人就落到了刚才的小舟上。
项罔摇着木楫,魏玲坐在他身后,朝村里的瞭望塔驶去。瞭望塔有四层楼高,木质结构,原本供守卫在平山村的武官卫亚巡视放哨所用,以监督边境地区诸侯国的异动。因平山村有赤水阻隔,西面靠近昆仑山脉,国小而分散,多年来太平无事,因此几年前王都将当地的卫亚调往赤水上游,这座瞭望塔便渐渐闲置了,没想到这次大水竟成了村民的避难所。看来王都有时也能为百姓干点好事实事。
此时十岁的项善正趴在瞭望塔三层的木制栏杆上,两只手掌虚握成空心状,重叠在右眼前,左眼紧闭,遥遥望着水面。突然远处飘来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直到几百米处,项善终于看清了那是一条小木舟,却看不清舟上的人,于是身子越发往外探去,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到水里去了,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一把拽了回来,往后扔去:“楚楚,你看看你女儿,一眼没看着就得出事。”
楚楚揉着项善的脑袋温柔地说:“有没有被你爹拽疼啊,哪里疼让娘看看。”
“她会知道疼?”项大叔一脸你不知道你女儿什么德行的疑问。这丫头从小上房揭瓦,掉下来没有一万,也得上千了,哪里是会怕疼的样子。
“阿娘。”项善朝父亲嘟了嘟嘴,就对着楚楚撒娇:“有木舟回来了,我看见木舟了。”
“木舟!”众人闻言都纷纷往外探头。这是一整天来,回来的第一艘木舟。
“阿父,阿娘,小善!”
“哥,是阿哥!”刚才还在楚楚怀里揉着后脖颈的项善立刻飞扑过去挤开两个大汉朝外喊道:“阿哥!”
看到项善,项罔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项大叔看到项罔平安归来也是松了口气,然后看到了他乘坐的木舟和身后陌生的小女孩便大声问道:“小罔,你是怎么回来的,有看到其他人吗?”
“阿父,是钟叔,我遇到了钟叔……”哽咽了一下他继续说道:“钟叔和小丁……被水卷走了。”人群里竖起耳朵的村民中突然有一个女人踉跄着向后退去,爆发出一声哀嚎:“阿钟,阿钟啊!”仿佛有某种悲凉的情绪被这声呼喊所点燃,纷纷蔓延开去,越来越多的阿姨婶婶们开始掩面啜泣。
项罔离得近了,也感觉到了这份异样,再次问道:“阿父,其他人呢?”
项大叔低头不语,边上有人啜泣着抢答道:“没人回来过,你是第一个。”又有人安慰她,仿佛也在自言自语:“会回来的,项罔都回来了,他,他们也会回来的。”
突然项善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大喝:“哥小心!”
一个巨浪突然从小舟的正后方卷上空中,而坐在项罔身后的魏玲眼看着就要被巨浪砸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