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怜悯与麻木，还是伪装？
那位几日前还在悠闲地庆祝的成老爷也终于慌了。
他自然知道通货膨胀会给带来怎样的问题。可是他逃避去想象那种结果，那种最极端的结果。
坊市大门被仅剩的那些还存有一丝希望的商人们冲开，里面也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
这个代表地方财富象征的机构，已经逃离了这个小镇，他们放弃了这个小镇，也就是说……
1：0。
这代表什么？
货币的价值在于兑换，而兑换这个行为就是一种交易。比如一两黄金等于十两银子，那在世人的眼里它就是这个价格。
可如果黄金在兑换银子的时候，银子的价值等于0，彻底失去了交易的价值。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黄金，在这一刻也失去了交易价值，也一样等于0。
成老爷手中固然有着庞大的银子数量。但在这个小镇里，那些银子已经失去了与铜币产生差价的利润，只能仅仅作为人们认为的货币而存在。
现在把银子流出去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而且成老爷甚至能成为这个小镇唯一的救世主。
但是，那些银子是他以1：150，1：1500的汇率兑换出去的，仅为此，就已经花掉了数千万文的铜币。
他愿意放弃自己的财富让自己吃亏吗？
成老爷的声音在府内上方喷发，府内的丫鬟护卫们个个满头大汗，都在帮着成老爷思考着如何才能不亏损的情况下救活这个小镇。
仆人们火急火燎的跑进跑出，成老爷提起茶盏，想倒一杯茶就此喝下稳稳心神，可那右手一直在颤抖，那盏中清茶完全盛不满那小小的杯子。
盛怒之下，他直接摔掉杯子，就着盏嘴一饮而尽。
“老爷！老爷！！外边有位身穿飞鱼服的护卫要求见您！！”
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侍卫？给我赶走！有通知我的这些事情赶紧给我想想办法！！”
“还有，外界那些说我制造假币的谣言你们还没澄清吗？！”
成老爷非常生气，双手也被那股火气烧的颤抖不止。
“可…可……可是老爷，那个护卫手中……有您签名的信封。”
“信封？？！”
霎时，成老爷想起了五日前自己所签下的契约信。同时也想起了那契约信上所写的内容，他那张焦急而扭曲的油腻脸庞终于绽开了安心的笑容。
“快快快！快把那位贵客请进来！！”
成老爷非常兴奋，恐怕这是他这辈子最为兴奋的时刻。他重新唤人泡了一盏府中最昂贵的茶，取出手巾擦干额头的冷汗，整理好了身上杂乱褶皱的衣物，站在主座前双眼一直盯着面前的院子，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一个叫金栀静的大小姐，会用比他还高的1：2000的汇率价格来兑换自己手中的银子。就算不多，就算是只换一万两银子，那就是一千万文的铜币，而且到时候只要把那一万两银子流入到市场，就可以盘活整个楠镇的交易市场。
一个人，用大量的铜币从我这里兑换交易了整整一万两银子。市场上，银子就重新开始流通了，从而也就恢复了人们对铜币交易的信心，从而达到救市的效果。
‘你看，这个人不也是用铜币在我这里兑换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吗？你们为什么还觉得铜币不是钱呢？’
银子多，铜币少，那么银子贬值。
铜币多，银子少，那么铜币贬值。
只要市场上现在出现一大笔银子的流水，那么就能把现在铜币从不值钱的情况解救出来。
也许改变不了这次的危机，但至少能让那么人多多少少恢复一些对货币交易的可信度，然后自己在趁那段时间好好地思考解决危机的方案。
而且。
那位大小姐所提供的汇率交易对自己是绝对赚的！
护卫左手握着剑鞘走了进来。
还不等他开口问好，成老爷便迎上去亲切的问候那名护卫。接过护卫背上装满铜币的包袱，放在一旁的桌上。
那护卫还是如五日前一样，面色温和却又随时持剑，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闲言少叙，成老爷。这次我带着二十贯铜币来找您换取十两银子，用意保证双方的诚意。”
成老爷连忙唤人带着铜币在另一边点数，自己则压着右手稳稳的盛了这盏茶第二杯清茶。
护卫悠然的拿起托盘拈起杯盖轻轻拂去茶气，再慢条斯理的品茶，期间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
待到护卫喝下第一口茶后，成老爷这才发问。
“是叫幕败先生对么？请问您的小姐呢？为什么她这次没有跟您一起来？”
护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等清茶在喉间彻底淌过一遍后，才回答道：“小姐的事情，哪能是我这等粗人能知道的。”
在经过好一番侧面交谈之后，护卫一直都是以不知情为借口将问题打了回去。渐渐的，成老爷的耐心也快消磨殆尽了，这才脱口而出：“身为一个护卫，连小姐的任何行动去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成老爷便发觉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便想重新圆回双方的关系……
“哆。”
是茶杯被人按在木桌上的声音。
虽然托盘还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着，但那股飞鱼服的气压已经降临在这间房内了。
成老爷又是冷汗直冒，仆人们更是跪倒一片不敢抬头。
他知道，如果此刻让这个护卫不开心了，那他回去在他那小姐那里吹点耳边风，恐怕那位不差钱的大小姐也会一走了之。而他的烂摊子也就没人收拾了。
不过，肃静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
从外面走进来的成府主簿拿着已经兑换好的十两银子走了进来。
护卫接过皮纸袋，取出银子一个一个仔细地观察了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我家小姐此行未到，自然是去取给成老爷进行交易的货款。”
“还请成老爷不要心急，铜币数量巨大，不是这短短几日就能送到的。我家小姐还不至于会骗你。”
说罢，便留下信封握着配剑就要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请稍等一下！对不起，我刚才的的语气不对。我在这里恳求您能原谅我！”
成老爷非常害怕这个护卫回去对那位小姐嚼耳根，对她说些什么不好的话。这才慌忙拉住他，说了道了歉也说了些好话，最后亲自送他到成府大门。
带着成老爷的希望与梦想，那位护卫带着十两银子离开了成府，逐渐远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持续了好几天的细雨，在此刻终于化作倾盆大雨朝着地面扑来。
“哒，哒，哒……”
脱掉那身从戏班子里偷来的仿造飞鱼服，换回自己最熟悉的青色长衫，走进了他右边的房间。
桌上是那十个光泽最为饱满的银子。
东方栀静知道面前这个少年能做到她都不曾设想过的事情，可是为了这十两银子而毁了一个小镇，这是否有些太残忍了？
看着那双有些低沉的淡蓝色瞳孔，幕子期出声安慰：“我之前也说过了，我们能做到的只有是成为这个‘局’里的意外。现在没有人能做到将数万的银子流入这个已经崩溃的小镇，即使是您，公主殿下。”
“……嗯。那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地方。”
强装精神的一蹦而起，指挥幕子期收着那十两银子就打算退房回京。整个过程一直都像在大漠里一样的活泼，只是眉眼之间尽为苦色。
情绪形于色，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是好事吗？
而幕子期的脸上则是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为这十两银子的到来表示开心，也没有对这个小镇的悲况表示怜悯。
因为他和那些活在鞭子与糖果里的百姓不一样。
欺骗与利用在他的眼里一直都不是贬义词。相反的，只有灵活的运用了这些能力，才能证明自己能够在这个江湖中行走，才能在这个武林中生存。
一个城市的最初印象是什么？
秩序，和繁荣。
安居乐业的百姓，街上无处不在的商贩，店铺里讨价还价的声音，小孩们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就像华若城那样。
离开了那么久，如果没出那档子事，金婷婷估计都已经会叫爹爹娘亲了吧。
那么，已经破产的城市呢？
抢劫、盗杀、强奸……
没有秩序就是它的具象。前几日的文明与秩序已经不复存在。犯罪在这里已经成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在树下面的庇护中，那象征着正义的阳光永远照不到他们的头上。
“救命！呜呜………救救我！……求你们！
“跑？！你往哪跑！？还救命呢？当初你爹找我们还钱逼债的时候怎么不来救我们的命？”
动静很大，东方栀静侧目望去，只看见一个与二人年龄不相上下女子从一个房子里跑出来。衣衫不整，脸上挂满了泪水，哭着朝东方栀静跑来。
身后跟着几个狰狞的男人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往回拖去，嘴角的狰狞笑容看的东方栀静一阵心寒。
泪流满面的她无力地向幕子期伸出手，渴望得到这位青衫少侠的帮助。
“救救他，……好吗？”
是疑问，也是请求。
绝望的少女看着面前的少侠无动于衷，她挣扎的动静就越来越小。而那些壮汉见幕子期不打算理睬这件事之后，放声大笑着将少女拖走。
这个小镇已经没救了，每个人都在这棵大树下变成了鬼，释放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恶。
“子期……求求你救救她吧……”
语气带着哭腔，美丽的淡蓝色在这个地方流了太多次的泪，可是眼泪在这个吃人的江湖里没有任何用。除了……
“这个镇子到处都是罪犯，我们管不了的。”
“至少…帮帮那个女孩吧。我也是个女孩，我懂……”
止步，幕子期将那把油纸伞递给东方栀静。在那双闪着水光的淡蓝色的注视下，他离开了油纸伞所保护的范围，走到了那树下，那雨里……
除了……认为你的眼泪很珍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