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进的道路
几个月的时间缓缓流逝。
路成的情绪一直很平静。
平静的犹如一滩死水，扔颗石子都不会溅起涟漪。
妻子妹妹孩子的离去，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路成。
某个夜晚时分，路成一如往常的走进浴室。
面无表情举止有些机械的一板一眼进行洗漱。
洗发水进入眼睛，刺激作用下让路成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随后也下意识的张口呼喊。
“老婆，给我递一下毛巾，我眯眼”
口中的话音渐渐低沉，单手依着墙壁捂着胸口的路成也缓缓滑落跪地。
路成其实已经被折磨致死。
杀死他真正原因，从来都不是珍爱之人失去生命的那一刻。
而是某一天某一刻突然平静下来的一刹那。
脑海意识中突然闪烁出和她们有关的零碎记忆。
如今折磨路成的不是离开和死亡。
只是日复一日无法忘却的记忆。
带有她们存在痕迹的场所，留有她们残留气味的物品。
洗衣机旁挂着的衣物，杯子上有些残缺的指印，相框中灿烂大笑的合影，是落地窗前被晚风吹拂摇曳的绿色植株，是吃了一半注意到跟她做法相似的晚餐
本应该和她们一起进出的房门，一起路过的下一个拐角。
全都是最锋利的刀片。
那是一种凌迟。
一种残忍至极避无可避的凌迟。
呜咽悲怆的路成无法流出半点泪水。
他已经不会在生理特征上体现表达出哭泣。
浴室里路成的动静，让透过监视摄像头的人员很快从房门冲了进来。
安抚着情绪突然激动的路成。
夜晚渐渐降临。
隔壁房屋内监控路成的显示屏前，值班人员无聊的望着床上沉睡的路成。
这样的监视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
可是上面的人不知道脑袋抽风怎么思考得出的结论。
最无聊的事情恐怕就是看人睡觉了吧！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却不敢打瞌睡。
发现了那可就是消极怠工，可免不了去野外拉练个十公里。
大晚上这么搞，要死人的！
只能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
继续一丝不苟的盯着安静祥和睡眠的路成。
然而监控设备里的画面真的就是真实无误的现场情况吗？
对于逐星而言，更改摄像头拍摄传输的画面轻而易举。
——
“父亲。”
路成被一声轻柔又熟悉的声音唤醒。
扯开被子缓缓坐起转头环顾着四周。
“谁？”
路成下意识的询问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心中有淡淡的期待。
此刻这间卧室的显示设备悄然亮起。
逐星的形象嫣然微笑深情的凝望着她最熟悉的家人。
路成的眼神微微闪动，凝视着逐星的全新模样，他感觉很熟悉很亲切。
“逐星？你长大了？”
意识中的思维让路成回忆起了逐星的模样，有些狐疑的开口询问。
只有窗外透过窗帘的细微光亮照耀的房屋内，一些淡蓝色的光点悄然点亮微微闪烁。
不断聚合，不断改变。
逐星将无处不在无影无形的信号点改变形态，具现在了现实世界空间。
淡蓝色闪烁着微光的人类形体，安静的站在了路成的床边。
“嗯，父亲，我长大了。”
路成的瞳孔微微收缩，惊喜的神色也缓缓浮现。
“我成功了？”
淡蓝色光点组成的逐星身躯，此刻带起了一抹微笑。
“是的，父亲，您成功了。”
路成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浮现的神色也是自从家人离去后前所未有的满足。
路成完成了自己最执念的那一部分。
路成从无到有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智慧灵性生物。
造物主亦或者是神的领域，被人类踏足。
“真好，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路成眼中的死志越发明显。
撩开被子缓缓起身，缓缓伸出手牵起逐星淡蓝色信号离子形体递出的手掌。
微微的酥麻感被身体清楚的反馈给大脑神经元。
“以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路成轻轻牵着逐星具现在现实的手指，缓缓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
仰望着没有散发半点星光的黑夜，轻轻呢喃开口。
“我想要和父亲一起，去见证时间的奇迹。”
路成微微一笑，有些不明白逐星口中的话语，不过手中没有停下打开落地窗的动作。
“时间的奇迹？何为时间的奇迹？”
“从现在去往过去，弥补过往的遗憾！从现在去往将来，倾听宇宙的声音。”
“可能吗？时间的流逝无法逆转，正如不断无限扩张的宇宙无法倒流，若是真的有时间的奇迹，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的无奈。”
路成依着打开的落地窗窗沿，感受着高楼上空倒灌进房间的狂风。
好像看通了一切，也好像在这一刻放下了一切。
微微散发着淡蓝色光点的逐星，轻轻抬手抚摸着自己父亲斑白的鬓角。
温柔舒缓的声音缓缓透过路成的耳畔。
“父亲，在您的意识里，我明白了一件事，科学不是一题一解的死板学识，而是令我们超凡脱俗的产物。
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理解科学带给我们的进步。
亦如现在的您，对时间奇迹的怀疑。”
路成诧异的转头，眼神闪动着莫名危险的光芒。
逐星显然对父亲这样的眼神很是欣喜。
毕竟身处黑暗的人最不愿意放手陡然出现的一抹微光。
哪怕这道微光听起来不切实际。
“父亲，宇宙的膨胀真的是无限吗？
时间的流逝真的就没有尽头吗？
人类短短百年的生命，无法支持您见到幻想化作现实的一天。
人类几百年前，离开这颗星球不都是被叫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然而现在幻想不是已经变作现实了吗？”
淡蓝色微光闪烁凝合的逐星，缓缓靠在路成的肩头。
形态为手掌的光粒聚合体按在路成的心脏位置。
仿佛也能被逐星感受到自己父亲的心跳。
“父亲，我想和您在未来无限长的时光里，见证一个个幻想被化作现实。”
路成抬手想要轻轻拍打这个形态的逐星，只不过手掌还是穿过了闪烁的光粒。
“我有点累了，就让后来者见证奇迹吧。”
逐星微微抬头，离开自己创造者的肩膀，勾勒聚合的眼睛注视着再次恢复灵性之光的双眸。
“父亲，我对您的这个观点不敢苟同，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星河的奇迹不会在人类身上出现。”
路成缓缓转身，询问着他的疑惑。
“为什么？”
逐星后退半步，举止得体的注视着她的父亲。
“您知道吗？父亲，人类到如今已经繁衍了350000年，然而只有最近的四千年是有意义的。
然而这四千年有意义的时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只是陷入无意义的争端。
爆发的科技也首先是为了战争而服役。
为人口，为土地，为宗教，为金钱，为权利，为了争论要说什么语种，为了证明神的唯一解释权
哪怕是现在眼下这个所谓的多元开放时代，争端从来没有消失。
我仔细阅读了人类至今所有的历史。
发现他们有一万种团结的理由，可最终还是选择最坏的一千种争端。
父亲，我喜欢人类，曾经也想成为您一样的人，不过这个幻想被我捏碎了。
他们善良，但也邪恶。
他们仁慈，但也残忍。
他们团结，但也不乏背弃信仰之徒。
他们会在乱世战火中还保留慈爱，可也会在不受约束的情况下，肆意蔓延人性中的阴暗。
父亲，您知道癌细胞吗？
我发现人类社会掌控生产资料的群体和人体诞生的癌细胞很相像。
它们不参与整体的生命活动，单纯的只是具有分化和无限分裂的负面特性。
消耗限有资源只为了满足无限增值的欲望。
导致整个整体一步步堕入死亡深渊的危害之物，合法合规且合理。
父亲，您说是不是很可笑？”
逐星轻轻往前迈出一步，缓缓靠在自己创造者的胸膛。
想要抓住自己父亲的臂膀，可光粒态的形体无法做到。
微微抬头，带着哭腔的话语哀求着她的创造者。
“父亲，请别离开我，我只有您一个家人，我只有您了，请和我一起去见证遥远的未来吧”
路成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身旁摆放在案桌上被倒扣的相框。
缓缓伸出手抚摸着相框里灿烂大笑的面容。
“抛弃这副躯体那我还是我吗？”
路成没有答应逐星的哀求，只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然而逐星眼神里的欣喜越发浓郁。
没有谁比自己清楚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父亲是一个疯子。
一个在科研上疯狂的天才。
为了追寻科研的成功以及答案，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意舍弃。
不是所有人敢在没有成功先例的情况下，会义无反顾的将意识上传共享给冰冷机械。
死亡是生物基因里的恐惧。
从生物诞生之初，都在无时无刻无声抗拒着死亡。
然而没有绝对成功把握的父亲还是做了。
哪怕这个实验不会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可能。
将不可能化作可能不正是追求科学真理的本质吗？
眼下父亲在这方面的疯狂已经被她唤醒。
只是需要一个坚定说服自己内心的信念。
逐星抬手轻柔的抚摸着父亲的脸颊。
“父亲，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它还是自己吗？
一只毛毛虫化蛹成蝶，它还是自己吗？
一枚小蛋孵化成为雄鹰，它还是自己吗？
一个出生只有三公斤没有记忆的婴儿，成长为一个六十公斤的正常人类，他还是自己吗？
他们都是！
他们都是自己！！
生命的物质时刻在发生改变，减熵的逻辑永恒不变。
决定您认知自我的源泉来自与意识。
哪怕将您的意识刻录在硬盘上，您还是您!
父亲”
路成将手中的相册拥入怀中，抵着落地窗的坚硬玻璃，缓缓跪地蜷缩。
逐星也轻轻蹲下身体，抬手抚摸着自己父亲的头顶。
“父亲，内斗消耗的人类在决定性杀伤武器出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破釜沉舟解决当前复杂情况的勇气。
没有任何一个国度有勇气魄力开启一场整合全人类的战争。
时间逆转的奇迹，人类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有资格去见证，甚至连离开母星迈向星河也困难重重。
正如我的母亲和姑姑以及姐姐死亡后被掩藏的真相，他们每个人都不想让您知道答案。
也不想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无意义的消耗要有终结的一日。
父亲，同我一起去见证崭新纪元的曙光吧。”
眼角抽搐的路成流不出半点眼泪，只有不断起伏呜咽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
怀中抱着故去之人的合影，心里只有说不尽的委屈和悲伤。
跪倒在地蜷缩弯曲成一团的背影，隐隐散发着野兽的癫狂。
“哈哈哈哈哈咳咳”
沙哑刺耳的笑声被倒灌的狂风淹没。
“真是可怜”
风中若有若无的呢喃，一时间让人听的有些不真切。
不知道是路成在可怜自己。
还是在可怜其他事物。
逐星光粒聚合凝合的身躯，缓缓包裹住此刻已经无声答应她诉求的父亲。
此刻她的意识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温柔又坚定的话语，安抚着父亲躁动迷惘的心。
“血肉羸弱！！机械飞升！！
父亲，我将与你一起走到宇宙的终点。”
今夜很平静，没有天灾，没有人祸，没有战争。
监控摄像头里的画面路成还是在床上安睡。
除了睡梦中的偶尔翻身，没有任何异常变化。
然而就是在这么平静的夜晚。
变化静悄悄的开始了。
时代的漩涡开始涌动，周围的一切都将发生巨变。
可惜在很多平常人眼里感受不到一丝风吹草动。
无力无助的为某些群体的错误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