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开棺
经过陈员外的耍宝嬉闹,陆老爹的情绪总算是抚平了。
一日下午,陈夫子没有什么课。陆老爹就特意将他约到书房喝茶。
茶气氤氲。
陈夫子一进来,就看到陆老爹书房里摆放的四五架大书柜。陈夫子知道,这架子上放着的,都是手抄本,都是陆老爹与陆默言,一点一滴,抄来的。这也是陈夫子有些看不上陆家的原因,身为一家书院。怎么可能连原稿都没有一两册呢,只是陆家却不在意这个。
在陆家书院新址的规划里,还要建一座大的图书馆。为此,最近陆老爹在书院里发起了鼓励孩子们抄书的比赛,要求孩子们在完成每日课业之外,可到陆老爹处领取一本书籍进行抄录,最少要抄写一册交于书院,岁考后,按照誊抄的书册多少给各位家长发放所谓的奖学金。
这个陈夫子没有什么意见,甚至,他还举双手赞成。他觉得,这是对学生和书院都好的事情。
陆老爹看到陈夫子进来,双手一礼,请陈夫子坐下。
陈夫子安然受了陆老爹一礼就坐了下来。
陆老爹也不生气,他看来,读书人,有傲气,有风骨,是好事儿。
“夫子可能尝得出这是什么茶?”
听陆老爹这么一说,陈夫子觉得陆老爹这是看不看不起自己,他觉得,这一农户能有什么好茶招待人。只是等他端起眼前的茶碗,细细打量,这茶叶冲开后,色绿香浓,形状秀丽,又嘬了一小口,尝了尝,味道香醇,仔细想了想,觉得与书上说的那一种茶相似,只是不能相信,便随口猜了一种农家常见茶。
陆老爹拈须一笑,“陈夫子,我不知您如此猜茶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老朽。”
陈夫子脸色一变,“山长,怎可如此说?”
陆老爹继续笑,“陈夫子,你当真不知?”
“难道这真是那君山云雾?”陈夫子不敢置信。
“为何不能是呢?茶经上说,外形细紧绿润披毫,香气高锐浓郁持久,滋味浓厚鲜爽清冽回甘,汤色嫩绿明亮,冲泡数次而不减真味,与这茶,可有差别?”说着,陆老爹反复冲泡了几次,让陈夫子看个清楚。
陈夫子额头冷汗涔涔,他明白,今日陆老爹找自己品茶,其实就是想敲打自己。但是陈夫子自问,他对学生尽心尽力,并没有偏颇,也没有渎职,为何要敲打自己呢?
不明所以的陈夫子冲陆老爹一拱手,“还请山长明示。”
陆老爹笑笑,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使师之存焉。而,徒者,亦无贵无贱,无长无少。不知陈夫子可赞同?”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说的太透。陈夫子一下就明白了陆老爹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煞白,起身冲陆老爹深鞠一躬,“多谢山长指教。”
自此,陈夫子与陆老爹,相得益彰。
陆老爹感慨,这君山云雾,不愧是自古享有“佛天雨露,帝苑仙浆”的美誉,魅力就是大。
很快就到了二月二十八。
张大勇张春梅回到张家,换上孝服在陆家人的陪同下向张家祖坟走去。
等他们到了祖坟,官差已经押着张二花带着枷锁在等着了,张家族人和赵村长都在场,里正陪同林县令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避风帐子里坐着,还有几个来帮忙的同村人。
张二花形容枯槁,浑身邋遢,想来这月余的牢狱生活过得并不好,此时看到张大勇张二花兄妹激动地想要冲过来,只是被看押她的衙役给横刀制止。
她却有些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在大牢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自己儿子都不见踪影,这对兄妹却看起来气色红润,衣裳看着就价格不菲,这都应该是自己和儿子的。
可恨那刘春花,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到这地步,都是刘春花害她。
张大勇兄妹与陆家众人目不斜视,径直走过。
林县令远远看见陆老爹与陆默言过来,就派人去想请过来一同坐着。
陆老爹谢过林县令的好意,表示自家是陪事主过来的,不方便。林县令才作罢。
张大勇张春梅冲其父坟茔叩拜,纸钱满天,周遭荒草山泥,气氛肃杀到诡异。
“儿不孝,惊扰父亲亡灵,儿也不知此次开棺到底结果如何,可是儿就是想知道阿爹你是怎么死的,阿爹要是怪罪,就请怪罪我吧,与妹妹无关,妹妹这么些年,在那恶妇手下受尽了磋磨,是我没有保护好妹妹,”张大勇越说声音越哽咽。
“不,不怪哥哥,阿爹要怪就怪女儿,是女儿不争气,”张春梅带着哭腔道,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幸福了,哥哥那么努力的对她好想要保护她,是她的底气,陆家给了她努力生活的希望,让她知道她也是个人。
二人跪了良久。
林县令请来了附近长春观的道长开坛做法,虽然他不信这个,但是世人信,为求安心。
道长带着小童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手中掐诀。
“当家的,你说这道长是真的吗?这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吗?”苏尔心小小声询问陆默言。
“我也不知道这个道长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没有法力,但是我觉得吧,既然咱们家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冥冥之中绝对有什么力量存在。”陆默言更小小声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与苏尔心听。
“咳咳,”陆老爹轻咳,示意陆默言夫妇要保持肃静。
旋即又不满的瞪了陆默言一眼,开棺验尸这么大的事儿,十里八乡能来的都来了,山中满满的都是人。这么乱糟糟的场景,他们竟然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儿过来了。
因着主意是陆默言出的,张春梅又对苏尔心信任有加,只能让陆母与陆默行夫妇在山上照顾家里与学生。
可是陆时宜知道今天有大场面,吵着闹着不肯放开陆默言,苏尔心觉得老闺女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小意思,也就没有拦着。
此时,陆时宜伸着小脑袋一个劲儿的瞅道士。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啊”“咦”表示惊叹。
这么肃穆的场合,这么不正经的小孩儿,倒是打断了不少人的愁思。
那道长突然看看天色,冲小童挥了挥手,小童起身快速跑去林县令的帐子。
林县令身后跟着衙役仵作,来到坟前,刑名师爷一声唱诺:“吉时已到,动土!”
一阵鞭炮声过后,在张氏族人的哭声中,衙役与几个帮忙的村人拿起铁锹挖了起来。
里正还欲将林县令让回帐子,林县令摆摆手表示不用,走了两步来到陆氏父子跟前。
老远就见陆默言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就觉得稀奇,早就知道他有个姑娘还未满周岁,自己跑了那么多趟陆家却从未见过,此时一见,觉得这小娃娃养的未免也太好了。
只见一双杏眼流光溢彩灵动不已,皮肤粉白,小鼻子小嘴,比那年画上的娃娃还要憨态可掬,甚是讨人喜爱。
林县令在什么摸了又摸,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日穿的是官服,索性将手上的翡翠扳指取下,就要塞给陆时宜做见面礼。
陆默言看这扳指玉质莹润,翠绿欲滴,就知这是林县令的心爱之物,忙推辞:“不可,大人,这太贵重了。”
“本官看令爱合眼缘,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林县令笑眯眯的,接着塞。
陆时宜一看到这么色料好的翡翠扳指,小胖手一把抱住,就要往拿近了仔细看看是不是真的。
陆老爹以为小孙女想用嘴咬,就伸手想要拿出来,谁知小丫头抱得非常用力。
陆时宜力气没有陆老爹的大,可是到手的宝贝怎么能放过?死活不愿松手,竟然还想上嘴去咬陆老爹的手。
陆默言见状赶紧将老闺女塞给媳妇儿,示意她:还是你抱吧,这太丢人了。
好多年没见老闺女了,陆默言完全忘记了她财迷的属性。
苏尔心稳稳的接过老闺女,呵,男人,这就受不了了?叶公好龙,以后有你受的。
林县令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家子的互动,觉得太有趣了。
“小女不懂事,让县令大人见笑了,”陆默言擦了一把冷汗,若是刚刚不是自己眼疾手快,真让老闺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咬了老爹,那可就是坐实了目无尊长。
陆老爹也心有余悸,这他平常溜达小孙女经常这么跟她逗着玩,可那都是在山里或者自家。
“哪里,默言说笑了,令爱机灵可爱,本官甚是喜爱啊。”
说会话的功夫,衙役们就已经挖开了一个一丈五见方的大坑,张铁蛋的棺椁已经因为年久而有些腐烂,一阵阵刺鼻的尸体腐烂才会有的异味从里面传出。
几位衙役已经拿好撬棍,仵作挎好箱子,双手作揖询问林县令是否现在开始。
林县令看看天色,又看看正在闭目养神的道长,走上坟前,环顾一下四周乡邻,重点看了看张二花与张家兄妹,长袖一挥,郑重神色:“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