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破军（12）
“——杀！”
两种语言，相同的意思，在接触的一瞬化作最纯粹的暴力！接触线上，无论宋军、金军都不可能再做出什么调整反应……
女真重骑如一枚巨大的锋矢，拼着损伤强行破阵而入，想要一击冲垮宋军阵势！
而宋军重甲战兵则是层层叠叠，义无反顾地立在雪原之上，以血肉之躯消耗着这沛莫能御的冲击动能！
这是钢铁与钢铁的对抗！也是决心与决心的对决！
排在第一阵上的宋军甲士，几乎全是京东路上或者西军出来的老兵。
他们一色的重甲，手持巨斧、长枪或者麻扎刀，直到那些金军铁骑踏阵前，甚至还能听见他们轻蔑的笑声：“这两条腿的铁浮屠咱们在京东路上已经砍顺手了，现在想试试六条腿的，尝个鲜！”
而金军重骑，便是瞬息之间撞阵而入！他们的冲击力惊人，给锋线上这些精锐甲士造成的瞬间伤亡也是惊人的！
直面金军冲阵的那两个方阵，最前几排阵线几乎被横扫一空！
那些百战余生的甲士们被撞得横飞出去，哪怕他们全身都披挂着这个时代最完善的重甲防护，可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就算侥幸不死，也难免骨断筋折！
相对的，冲在最前的女真重骑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军阵列之坚、战意之盛，远超他们预料！只听得前锋女真骑军一片人马长嘶，这些曾经纵横辽宋无一合之敌的重骑兵居然整排整排地翻倒在雪地上——雪尘裹挟着飞溅的血光，只叫战阵上空一时都变得晦暗了片刻。
而后排的女真重骑，此时自然也看到他们前锋的下场，只是他们也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理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硬着头皮疯狂地抽打着坐骑，朝那已经被打开的突破口继续冲击！
可残存的宋军甲士，他们居然挣扎着从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中再度站了起来！手中紧握着形制骇人的麻扎刀或者沉重的巨斧，向着这些源源不断冲击而来的女真铁骑再度发出咆哮！
后排女真重骑，眨眼冲锋而至，这些甲士则是矮身将手中兵刃朝着迎面冲来的金军重骑马腿处一横，紧接着便又是一片声势惊人的人马呼嚎！
——惨叫之声、战马痛苦的嘶鸣响彻战阵！
一片雪尘弥散开来之后，当先冲阵的金军重骑，竟已大半倒伏在地，没能透阵而出！陷阵而战的这些女真骑士，这时候方才看清宋军战术！那些宋人竟以精锐悍卒迎着重骑兵的冲击，用手中长兵对着战马遮护不全的马腿横扫过来！打得就是金军战马的主意！
那简直是只有疯子才能想出来的战术！在重骑兵组成的毁灭洪流前，这些甲士就算能有得手的机会，也免不了被后续骑军踏成肉泥！
可那些疯子般的宋人——他们不但这么做了，甚至还以这般疯嚣的搏杀，挡住了本应主宰这片战阵的铁蹄！挡住了他们女真人最引以为傲的灭国洪流！
“杀！杀过去！踏平宋人！”重骑阵中依然不断传来凄厉的嚎叫声。
军令未至，排在最后那几个带兵冲阵的谋克，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涌上去，只能赌当面宋军军阵厚度不足，能够为他们所击破！他们毫不留情地践踏着那些倒下人马的尸体，逆着雪地上鲜红的血河，继续向宋军阵中做凶猛冲击！
可等待他们的，仍是悍不畏死的宋军甲士踏着雪冲上来，两军最精锐的甲士就在这场大雪与血肉之雨中展开最残忍的性命交换！
……
而宋、金两军的前锋军将，都没有第一时间投入这场决定性的冲击中去。他们不约而同列身于第二阵上，注视着这场对撞的结局！并且准备着，将手头掌握的预备力量再投入到这有史以来都最为血腥的对撞中去！
完颜银术可与牛皋，这两位军将几乎都是血红着眼，看着双方麾下人马儿郎的尸首就在那并不如何宽的接触面上一层层地堆叠起来！
冲击虽已结束，可搏杀却还在继续。
宋军阵势厚重，女真重骑也同样凶猛坚决，决心与决心碰撞在一起，代价便是两族最精锐的儿郎们尸横遍野！
金军铁骑深深陷入神策军军阵之中，正面四个指挥的军阵完全溃散，到处都是宋军甲士被这些铁骑践踏得血肉模糊！
可他们面对的那一整个猛安重骑，也完全丧失了战场机动性——金军连人带马滚落雪中。有些运气好的还能够挣扎着站起，高呼着陷阵而战；运气不好的，则干脆被跟进而上的宋军大斧一斧了结……
“跟着某！切掉宋军军阵东北角，而后汇同左翼轻骑，准备从侧翼凿击宋军！”
眼见着第一轮重骑冲锋没有完全击破宋军右翼军阵，完颜银术可果断作出调整，打算亲率手中最后的重骑兵力量摧垮神策军一角。
可那领军的重骑猛安却纵马上前，挡在这位大将面前，急切劝道：“银术可——宋军阵势之坚，远超咱们意料！为何还要去强攻？当务之急，应是将陷阵的儿郎们救回来才是！”
回答他的却是银术可的一记马鞭！
“不能击破宋军一翼，等到咱们右翼与中军垮下来，便是全军溃败！此时将他们救回来又有何用！”
他说着猛一打马，竟向着宋军单人独骑直冲过去。
那被抽打的猛安这时也猛醒过来，当即招呼麾下最后的九百多重骑：“——跟上银术可！破阵！破阵！与那些宋人拼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宋军军阵早已对应调度起来！
岳飞早在他们这边重骑对右翼神策军发起冲击之时就已经意识到，军阵最右翼将在阵势凹陷之后成为巨大的破绽。他以自己亲卫快马传令，得到提醒的牛皋索性将自己将旗扔给麾下参政幕僚执掌，自己亲领两个重甲步军指挥快速穿插，朝着右翼军阵运动上去，就是防止金军重骑切断他如今已经变得脆弱的阵角！
漫天风雪与战场惨嚎阻隔了他对战场的感知，他方才刚刚站定，还未来得及喘息，便看到左方军阵，大片甲士如破碎的玩偶一般四处横飞——女真重骑的冲锋如期而至，而牛皋却豪勇地大笑着：“谢天谢地——到底是让俺老牛赶上这场厮杀！”
面对破阵而过的女真重骑，这位神策军统领如普通一卒那般，挥动手中麻扎刀，一歪脑袋让过了突刺过来的枪锋，接着将麻扎刀矮身向着马腿横扫出去！
一股巨大的反冲顺着刀柄传来，让他只觉虎口剧痛，可却还是咬牙紧绷着浑身肌肉，直到听着那披挂着沉重马甲的战争怪物长嘶着撞入自己身后阵列之中，方才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金军在突破之前方阵时已耗尽冲击力，突阵而出的不过寥寥三四百骑，结果却迎头撞上他们这及时运动上来的步军阵列，便如撞上了一道铁墙！
势如破竹的攻势被强硬地截断，就连右翼那些策应进攻的女真轻骑，也被再度呼啸上前的汤怀所部死死缠住！神策军最右翼的一个指挥甚至开始尝试着绕过激战的战场，包抄这些陷阵女真重骑的后路。
就算此时还有些重骑仍在马上，居高临下拼命挥动武器抽打四面涌上来的宋军重甲步卒；就算银术可亦陷于阵中，亲自带队拢军，向着宋军反复冲杀，可南线战阵的天平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向着宋军开始倾斜！
无数宋军甲士，从四面八方反卷而来，巨斧长刀撕开层层甲胄，向着面前这支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军招呼上去！
“砍——砍他娘的！”伴着战阵之中随处可见的嘶吼，自靖康以来，金军铁骑带给宋军的恐惧，在这一刻终是于汉家儿郎的血肉之躯前撞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