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昭德二十七年。
江宁南城外修建起一座院落。
每日晨起能瞧见院中下人进出添补所需。
却没人知里面住着何人。
周遭的妇人们闲暇之时围坐难免提起。
乡下妇人几时能见个稀奇各种猜测也是传得更为神秘。
如此一晃几年去。
小院墙外隔着一些距离就种着一颗桃树。
正好围了一圈。
春分过了些时日，眼下正数桃花开得美。
正值晌午。
也不见起风。
那数棵桃树之中。
唯有一棵晃得稍显眼了些。
“小姐，昨夜下了小雨地上尽是些污泥，你怎跑到这里来了，快瞧瞧裙摆都弄脏了，快些随奴婢走，带您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才是。”
闻声看去，墙边站着一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身着淡粉衣裳，背对着看不清模样。
正举着手垫着脚尖勾着那从墙外生长进来过长的桃树枝丫。
她原想将窜入的枝丫折断。
听到来人的声音后索性也就放弃了。
放平了脚，轻轻提起裙角转身朝着来人走去。
银铃般的笑声从女孩口中传出，糯糯的声音说道“萍娘，蜜儿只是觉得那花生得很是好看，想要摘下一枝，可是蜜儿太小了，折不断。”
女孩说着走到了这被唤作萍娘之人跟前。
看着眼前正日日长大的小人儿。
听着从她嘴中所说，
越发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眼神中透露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便恢复如初轻笑的说道“小姐喜欢，老奴一会儿叫人折下便是。”
女孩却摇了摇头。
方才瞧清女孩模样。
稚嫩精致的小脸上挂着些许肉，圆圆的甚是可爱。
像是此刻小脸上挂着笑颜尤其招人喜欢。
“再好看的花，哪有我们小姐生得好看。”
萍娘顺手将女孩抱起说道。
而后朝着远处走去。
两人说着笑着，
渐渐的听不清说些什么，
只是女孩那银铃般的笑声一直回荡了许久。
小院七年。
院中第一次迎来院外之人。
来人意气风发，站在院中，身边护卫成群，可见并非一般之人。
萍娘这日将她扮得与往日大不相同。
石蜜坐在镜前。
萍娘给她梳理着青发。
她将手举起，手掌轻轻遮住了右眼说“萍娘，今日将蜜儿打扮得最为好看。”
萍娘从镜中瞧着那遮着眼的手，又怎能不懂这个她一手带大之人的心，心中叹息，面上巧笑。
“小姐，出了这别院就不再是这别院的小姐了，今日之后，小姐便是江宁石府的大小姐。”
蜜儿听得并无惊喜之色，缓缓放下遮着右眼的手掌。
“萍娘，蜜儿为何在这？为何又成了石家大小姐”
“小姐本就是石家大小姐。”
萍娘牵着石蜜出了闺房
在那平日她嬉笑打闹最多的院中。
石蜜第一次见到了别院之外的人，还如此之多。
怯怯的往萍娘身后躲去。
“老爷莫怪，小姐怕是害羞了。”
男子树立在院中，一身自带威严，怕是旁人见了也会生些怕意，何况小孩。
萍娘又将石蜜从身后牵出。
男子出声，语气不容抗拒“石蜜，过来。”
萍娘轻轻推了推，示意她放心过去。
石蜜这才扭捏着抬脚迈步。
走到男子跟前，牵起裙角学着平日里萍娘教她的礼仪，行了个礼。
嘴里温声说道“爹爹，给您请安。”
进了城门。
自然热闹起来。
喧嚣四起，热闹非凡。
未曾见过生人的石蜜自是不太适应。
萍娘将石蜜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安抚着。
石蜜这才好些。
马车停在了石府外。
萍娘将石蜜扶下马车。
正值晌午，日光有些灼眼。
石蜜稍感不适，用手遮着光线，下来马车。
府外站了不少人。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妇孺。
萍娘带着蜜儿走到妇人跟前。
“老奴，给夫人请安了。”萍娘行礼。
那人并未多看两眼石蜜，表情淡然的开口说道“先入府吧。”
听到话后，三三两两的目光都落在了石蜜身上。
石蜜惊慌。
但不忘萍娘平日教导的礼仪。
慌乱朝着那人行礼。
“石蜜，见过夫人。”
石夫人这才看了眼石蜜，石蜜瞧见那眼中似是带有几分嫌恶，只是消纵即逝，随后便恢复得淡漠。
她冷冷开口说道“我是你母亲。”
说完便转身迈步进了府。
石蜜听到这话，如同遭雷击，这是她的母亲
昭德三十七年
十岁的石蜜独坐在小院长廊下，看着水中游荡的鱼儿，手往着池塘撒着鱼儿吃食。
“我的个乖乖，大小姐，你怎么还在院子里。”有个婆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石蜜回头看了眼来人，又转头看向了水面，小声说道
“孙妈妈，前院人多，蜜儿害怕，可以不去吗？”
老婆子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开口“夫人这会子在姨奶奶那儿怕是顾及不到小姐，小姐若是怕见了生人，老奴今天就跟在小姐身边，今天这个日子小姐是万不可缺席的，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小姐快随老奴去往前院吧。”
石蜜垂下眼帘只得任由着老婆子将她牵往前院。
前院嘈杂的人声让她难以适应，石蜜是知道的有了这个弟弟，母亲自是会更不喜欢她。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被扔在城郊七年，也不知母亲为何厌她，更不知母亲为何要将萍娘送走。
此刻说是要陪在她身边的孙妈妈，到前院转眼就不知所踪。
石蜜望着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只剩恐慌。
她坐在一处，见到父亲自她记事起最为开心的笑容。
看着母亲抱着姨娘所生的弟弟满心欢喜的游走在各桌。
次日。
石蜜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书，孙妈妈带着几个下人来。
石蜜合上手中的书开口问道“孙妈妈带着人来我院里做什么？”
伺候石蜜得丫鬟素心也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妈妈这是要做什么？”素心同样好奇问道。
孙妈妈扯着笑脸走到石蜜跟前“京中唐家小姐可有映像？”
这是哪跟哪儿？与着孙妈妈带着人来她院中有何干系，嘴里还是答道“听人提起过，是母亲的娘家，孙妈妈为何突然提到唐家？”
孙妈妈又道“夫人说让您去唐家呆段时日，有艘官船正巧今日去京，托了人将您捎上去。”
石蜜听闻一脸震惊，随后冷着脸低头看书说了句“不去。”
“小姐，别为难老奴啊，这是夫人吩咐下来的。”
石蜜头一次生了怒气，啪的一声将书拍在了石桌上，抬头冷眼看着孙妈妈“即便是要将我送走也轮不到你一个下人在我跟前说让我走就让我走，我这就去见母亲，让我走也要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石蜜起身去了东院。
刚进东院就听见里面母亲逗弄孩童的声音，母亲何尝这般对待过她，三年来哪怕亲近一点也是没有。
石蜜的步子放慢了下来，她心知此去多半是别离，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她的母亲为何对她这般。
石夫人听到脚步声往外看来，眼看到是石蜜时，脸上原本堆积的笑容瞬间消失，将小少爷递给侯在一旁的奶娘走到门前。
“你就别进来了，孙妈妈怎么办事的，不是吩咐她将你送去京中舅舅家吗？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快些回去收拾了上路去吧。”
石蜜扑通跪在了地上伸手抓住门内母亲的衣角说道:“母亲为何要让蜜儿去往京中舅舅家，为何要让蜜儿离家，蜜儿最近可有做什么让母亲不开心的事，蜜儿改便是，母亲别人蜜儿离家可好。”
素心站在身后大气不敢多出跟着跪下。
孙妈妈也跪下忙开口解释道“老奴身为奴婢将太太的话带到，小姐非要来见您，老奴也不敢阻挡，夫人怪罪。”
石夫人叹了口气，一手将石蜜的手从裙摆上抚开。
“原以为不会将你从别院接回，奈何家中多年无子嗣，当初才将你接回，如今你二娘为石家开枝散叶，我也是不想再见到你了，江宁你是呆不得了，只能将你送去京中。”
这怎是一个母亲说出的话。
石蜜怎被素心牵离的东院，石蜜再想时已不记得。
恍然回神已上了进京的船只。
唐家是京中望族，与石府不相同的是，唐家子嗣众多。
唐家由二舅母掌家，大舅母吃斋念佛少会参与繁琐之事中。
石蜜寄养唐家，正值中秋。
唐家设了家宴。
宴席结束
长辈们见着孩子们玩得高兴插不进去也都散了，留下这群半大的孩子玩儿得高兴。
石蜜轻咳了一声，素心拿着披风披在了石蜜肩上，石蜜却起了身，带着素心也悄悄的离去。
“小姐，今晚你怎的饮酒了？”素心跟在身旁问道。
“世人都道酒是好物，书中也常提到借酒消愁，我便好奇究竟这酒有什么魅力。”
素心亮了眼睛问道“可是好喝？”
石蜜看了眼素心做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轻轻一笑“那味道嘛”
看素心更为好奇，立马又变了脸，一脸嫌弃的说道“怪是难喝。”
“我当是什么好味道呢，即是难喝又为何都道是好物，还如此多人饮它。”
“有道是百人百口。”
石蜜在京中唐家几年便去，期间没回过江宁。
来了京中也未出过唐府，倒是窝在那小院里读了不少书，人才也出落得越发标致。
石蜜与表兄妹们也没什么来往，用着素心在外听来的话便是，唐家这亲戚薄情得很不大好亲近。
唐悄也说过石蜜，是在石蜜来唐家第三年唐家老太太的葬礼上。
众人都哭得满目泪痕，唐悄说就她没见掉半滴眼泪，真是个白眼狼，自此唐悄便离她远远的。
石蜜对于众人的态度也是毫不在意，反而喜欢不被打扰。
只有素心知道，老太太去了那天晚上石蜜窝在被子里小声的哭泣。
石蜜自认的安宁是在她来唐家的第六年被打破的。
江宁家中来了书信，信中提到家中事业需官相助，京中巡抚与二舅舅相熟，石家希望石蜜入巡抚府中为妾。
不说让她与别人为妾，二舅舅年过四十，家中竟让她嫁与如此年老之人。
该是什么样的人如此这般年纪了还想着纳妾。
官商之间利益往来，官从来看不上商，即便是富甲一方，也是要想着攀附权势。
奈何她是女子还生长在了这样的家庭，终究不过是颗棋子。
石蜜将信纸揉碎，眼睛一闭眼泪顺势流了出来，她能如何，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