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陆鱼道,“那东西的药方很多,但有些药方若是控制不好量,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损害,譬如四肢瘫痪。而且那东西还不能长期使用,最早使用这玩意儿的那一批人里,如今身体有好些地方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烂了。”
他十分嫌弃地啧啧了几声,仿佛已经闻到那味儿一样,“那些人若是今时今日还活着,大概每日需要大量的香料才能压制住身体上传出来的腐臭味儿吧。”
这回换王玝啧声道:“这几年赚了不少吧?”
陆鱼那对眉毛兴奋地扬了扬,“那倒也没有,不过有些小赚罢了。”
说完他微微一愣,随即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近些日子开了个小杂货铺子,给人兜售些东西赚赚辛苦费罢了。”
王玝突然严肃了起来,“老陆,若是叫我再发现你卖假货,那可就不是逐出京都城这般简单了!”
“知道了知道了!”陆鱼道,“不过今晚东海的那颗大珍珠要在我那杂货铺子里猜看,你们兄妹俩可要留下观看观看?”
“不了。”王玝豁然起身,拉着阿湘往外走。
阿湘其实很想留下来看看那个大珍珠到底长什么模样的,可看自家阿兄似乎有些生气,便只好将嘴乖乖闭上了。
平日里看王玝嬉皮笑脸惯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严肃的一面,阿湘不由觉着,王老头的儿子孙子们的个性有些地方与他还真是有些像。
“慢着慢着!”
眼见着两人要离开院子了,陆鱼连忙站起来拦在了两人面前。
隔着幂篱,阿湘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子热烈的视线。
他在看着她。
并不是热情,而是好奇。
果不其然,他笑得更加诡异灿烂了,“咱家小八的命格很是精贵呀!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小八,以后要常来呀!”
王玝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神棍行为也是诧异,但依旧下意识地将阿湘往身后揽了揽,“死老陆,你何时学会相面了?”
陆鱼啧笑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
王玝呵呵一声,原本陆鱼是可以入城的,只是他贼性不改,大概是儿时穷怕了,刚入城就做起了假货买卖。
不过一日,他便被赶出了京都城,辗转流入鬼市里。
那时鬼市还是见不得人的,偶然一次机会,王玝见着了他在机关构造上的天赋,便每隔一段时日过来寻他,顺便接济他。
若不是王玝,陆鱼如今怕是也不能在鬼市里活着。
但自从认识陆鱼开始,他便就一直呆在鬼市里,王玝还从未见过他离开过。
陆鱼边说着边从他围裙的兜儿里掏出了个小银铃手链,趁着阿湘与王玝没注意,直接给她戴了上去。
咔嚓一声响,他笑得愈发灿烂了。
“咱们家小八这般水灵,还是个福大命大的命,我这一生孤苦伶仃,身边也没个水灵的妹子,要不……”
他直起身望向王玝,甚至冲他挤眉弄眼了一下:“要不咱俩努力努力?”
虽然王玝没成过婚,也不爱去烟花柳巷,但也还是知道时下有好南风一说。
陆鱼虽然看上去年老,但其实他三十都不到,因着他二十几岁时误食了自己售卖的假药才会变成如今一夜白头的样子。
其实他年轻着呢。
王玝看着陆鱼这明显不干净的眼神,浑身打了个哆嗦,就连脚趾都开始抽筋了,于是转过身就抱起自家阿妹往外跑。
跑前他还不忘骂他一句,“你这不要脸的糟老头子!”
陆鱼微微一愣,慌忙追了出去,“不是!误会!纯属误会!我只是想认她做妹妹!”
天知晓他只是单纯喜欢可爱的萌物罢了,这王家小八虽然进来后闭口不言,但她这乖巧懂事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可爱至极。
就算是戴着幂篱,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很高兴。
好想揉揉她的小脑袋啊。
只可惜他若是贸然伸手去揉,怕是会被当做贼人,他可是个正经人!
所以就想着要不努努力与王玝结拜得了,成了小可爱的义兄,他便也能名正言顺揉她小脑袋了吧!
然则他与这兄妹二人身份实在悬殊,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即便是交情被人发现,免不了遭受一遭。
反正他这辈子都无法往上走了,也只有王玝能往下走点。
但已经站在高端的人怎么可能往下呢。
所以方才他不过是想逗逗王玝罢了。
奈何王玝跑得太快,陆鱼的最后一句话他根本没听见。
其实阿湘方才与王玝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那糟老头子确实有些太不要脸了!
但她有些不太理解那老头最后对王玝说的那句话。
她原本想问问王玝的,但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侯府的马车在他们坐上车的那一刻便飞快的离开了,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
王玝掀开车帘往外头望了望,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眼神看上去阴沉又复杂。
其实他倒是不太在意陆鱼说的那些,毕竟他平日里不正经惯了,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只觉着,他都这把岁数了,身边的同窗兄弟早早的都已经有了孩儿,而他还是个单身汉。
就连岑同平去年都成婚了。
他倒是不曾想过王家的香火,毕竟有一个王琛,家里的香火就够了。
但他若是再不成婚,将来他会不会跟陆鱼一样,逐渐变得又老又丑又不正经,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孤独的小院子里,脾气也渐渐变得古怪,最终孤独终老?
阿湘看着手里的银铃手链发呆了会儿,她方才就试过了,这东西自从戴上之后就好像长在她手腕上一样,怎样都摘不下来。
无奈,她将小手横在了王玝面前,“阿兄,这个东西怎么办啊?”
王玝看了一眼,暗沉下去的眼神顿时冒出了一丝火气,气得他牙痒痒。
这该死的死老陆,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家阿妹头上!还是戴上就无法拆卸的回形扣!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居然如此变态?
他后悔带小八来这儿了!
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儿,随后温柔道:“小八乖,回家阿兄帮你解开!”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个停顿,正在愤怒的王玝险些被摔出去,好在阿湘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
王玝正要怒,谁想外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可是荥阳侯府的马车?”
王玝微微一愣,掀开帘子往外一探,却见路旁正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一身灰色长襦,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这男子并非旁人,正是阿湘在族学的先生,岑同平岑博士。
王玝眼光微暗,呿了一声,“老岑,你今儿怎地有空出城?”
岑同平看着有些狼狈,眼圈都黑了好几圈,外头虽然有一件完好的衣裳遮体,但依旧挡不住露出来的破碎内里衣裳。
即便如此,他还是笑着道,“这不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吗?”
王玝幸灾乐祸道,“这才成婚一年,以后有的你受的。”
他边说着边朝他招了招手,“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岑同平似乎就等他这句话,话音刚落,阿湘便感觉马车一沉,迎面便撞上了岑同平那招牌式的笑容。
“哟,八娘子也在。”
阿湘起身冲他行了个礼——毕竟他好歹也是她的师长,无论在哪里,礼数不能丢。
岑同平对她的知书达理很是满意,他欣慰地点点头后,才口说道,“听闻鬼市今晚有个预言,你们也是去看的?”
“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伎俩罢了,我与小八可没甚兴趣。”王玝问阿湘,“是不是啊小八?”
阿湘呵呵一声,她当然想去啊!
可她从王玝的话里感觉到他不让她去,看在他方才不高兴的份儿上,只好点头附和,“恩,我没兴趣。”
“哟?奇怪了。”
岑同平惊诧地打量着面前戴着幂篱的阿湘。
要不是她方才出了声,他差点怀疑里头的并不是王家八娘,而是旁的小娘子。
他所认识的王家八娘子,可是个对任何事物都非常好奇的小娘子,如今出了这么新奇的事,她竟丝毫不动心。
她莫不是个假的王家八娘吧?
还未诧异完,阿湘立马叫停了马车,“阿兄,我看到崔四的马车了!”
王玝眉心微蹙,朝着阿湘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路口还真的停了一辆马车,马车的前头挂着崔家的名牌。
“他们好像要回城呢!”阿湘道,“阿兄,我跟崔四他们一道回去吧,我正好要与崔四说些事。”
“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事好说?”
王玝显然不同意自家阿妹跟着别人的马车回去,但还是让马车在崔家马车前停了下来。
阿湘当然也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每回岑博士出现,就说明他俩的喝酒时间到了。
岑博士自从成婚之后,每个月几乎有十几回要找王玝喝酒,喝完酒就各种聊天聊地,还拿着锤子到处敲敲打打。
有一回岑博士甚至闯进别人家里险些砸了人家的夜壶。
身为岑博士至交好友,当然要在一旁看着点。
阿湘这么懂事,怎么可能会这个时候留下打扰自家阿兄和岑博士唠家常呢!
马车还未停稳,她便冲着崔家的马车打了声招呼。
崔四的脑袋果然探了出来,显然他对看到阿湘很是惊讶,正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阿湘马车里的岑博士,刚要打的招呼瞬间变成了礼数。
他轻咳了一声,变得非常斯文。
“阿湘,这么巧?”
突然变斯文的崔四一下让阿湘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好在她的承受能力也不弱,连忙道,“与阿兄出来办个事,打算回城,你可要回?”
崔四抿了抿唇,他本想说他是刚出来,但看到她那双殷切的眼神,突然犹豫了。
他这会儿是刚出城还是要回城?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阿湘替他说道,“我阿兄与岑博士有要事相商,不如你捎我一程吧。”
说完她拼命冲他眨眼睛。
这回崔四反应过来了,他连连点头,“哦,好呀,我车里正好有……”
还没说完,阿湘连忙站起身,冲王玝告辞,“阿兄,我先去了,你与岑博士聊得愉快。”
为避免王玝反悔,她道,“黑风就在附近呢,他会护着我的,阿兄不必担忧!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没等王玝反应过来,她便一溜烟地钻出了马车,迅速往崔四的马车上钻。
王玝才反应过来,正要去将阿湘拉回来,却被岑同平阻止了。
看着岑同平那双恳切的眼神,王玝差点翻了白眼,这种事还能怪谁?怪只怪他这个岑老兄娶了个悍妇不是?
对于岑老兄,王玝还是十分同情的,他与他家那个夫人,是岑老爷子在他儿时定下的。
岑老爷子去世多年,那位小娘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便拿着婚约凭证上了门。
自古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有父命又有媒妁凭证,他也不能不娶。
再者说他那老父已经去世多年,他若当真要求证亦或是解除婚约也是难如登天。
无奈之下,也只好出来求助他这个至交好友了。
可是王玝能有什么法子?他自己都还是一条单身汉呢!
于是两人每回相聚喝酒相互诉苦,一个总诉婚后之苦,而一个则是总诉着没人愿嫁的辛酸。
阿湘钻进崔四马车后,便着急忙慌地冲着崔家车夫下了个回城指令。
刚出城的车夫有些茫然,但见自家郎君没有反对,便直接驾了车往城里去。
眼见着侯府的马车离自己渐行渐远,阿湘才拿下了被王玝死死扣在脑袋上、勒令进城前不许摘的幂篱,长长地松了口气。
“崔四,一会儿马车在前头小道上掉个头……”
话还没说完,阿湘突然觉着马车里吹来一阵冷风。
却见有一个男子端坐在了崔四身侧,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那男子身着一身非常普通的枣色常服,戴着一个黑色幞头,棱角分明的脸颊躲在了车内阴暗里,虽一下看不太清,但他那双骨节分明又十分白皙的手却叫人呼吸一滞。
好好看的手啊!
这世间竟然还有与谢霖那双手相提并论的手?
好半晌,阿湘才尴尬地咳了一声,立刻转成淑女模样,“这位郎君是?”
崔四道,“这位是我族兄。”
众所周知,族中的郎君们都是按照一辈人排序的,崔四行四,在往上数便是崔家三郎、二郎和大郎。
崔三郎比崔四大一岁,而崔二郎君阿湘是见过的,所以这一位应该是崔家大郎了。
听闻崔四的这个族兄是如今清河崔氏的族长,身份地位可比任何一位崔家郎君要尊贵好些。
阿湘几乎能感受到从这位崔家郎君身上扑面而来的那股子陈旧神明的气质。
且不说这比方打得对不对,就看他这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阿湘心里就觉得瘆得慌。
大概是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吧。
怪不得崔四这么老实了,原来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岑博士,怪不得二兄这么放心让她钻进崔家的马车了,原来是瞧见了马车里有这么一尊神。
她承认,方才她是冲动了些。
思及此,阿湘立刻冲他福了福身,“崔郎君安好!”
崔洛时任崔家族长,因着崔汲受伤一事入京,对王家这位八娘子倒也有不少听闻。
说是她性情顽劣被圣人送去了族学,但荥阳侯对其宠溺却甚甚,甚至近日猎场一案中,荥阳侯还为了她拉下老脸请圣人给她安排了一个监督官的职位。
如今一见,果然如传闻中般顽劣。
崔洛冷着脸嗯了一声,便道,“既然受人所托,便要忠人之事,今日便先回城吧。”
虽然看似一句举足轻重的话,可从崔洛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格外威仪,阿湘甚至寻不到任何勇气开口同他商量。
其实她还不想回城啊!
一路上马车里安静如鸡,直到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才有了些许的响动。
崔洛眉目焕然,做出了一个请阿湘下车的姿势,“今日崔某有要事在身,烦请王八娘子给郡公带一句话,清河崔洛改日登门拜访。”
阿湘几乎是咬牙切齿冲他福了福身,“多谢崔郎君相送,崔郎君的话小女一定转达,崔郎君慢走。”
崔洛满意地点了点头,待阿湘下车之后,马车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独留阿湘一人立在空空荡荡的大门口,一股冷风吹过,刮起了她的裙摆,显得格外的凶猛与凄凉。
往日里出门,她都是比这个时候晚两个时辰回来的。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大门,她不想进门,可又没有马车,还有两个时辰,她该怎么熬啊?
早知如此,就算跟着二兄和岑博士出去喝酒也比此刻她一个人立在大门口强啊!
但好在崔府马车只停在了乌头门前,她还是可以到附近街道上逛逛的。
思及此,她乖巧地给自己戴好幂篱,打算往附近的街道上逛逛。
虽然在京都城里做买卖的人大多会去东西两市,但东西两市里的铺面价格很贵,好些小买卖人都是租不起的。
所以一些小买卖人都会在自己的坊市里支起一些小摊子,做一些小生意。
平日里来光顾的人虽不多,但附近不愿绕路去东西两市的百姓偶尔也会来光顾,久而久之,这倒是给他们攒了不少名声。
阿湘就听闻附近有一个摊子是专门买卖香囊的,那香囊是摊主家的夫人亲手绣制的,很是精美秀丽。
她想给阿娘和阿姊买一个。
但她还没走进那摊子的巷子,便看到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过,阿湘方才被抛弃的萎靡之心一下子振作了起来。
她拎起裙摆一蹦一跳地就往那马车跑去。
“文左!等等我!”
正驾着车的文左一见通体被幂篱遮得严严实实的阿湘,脸上的笑意都快要飘起来了。
好在他知道分寸,很快就按压住了兴奋的情绪,停下马车问道,“哟?八娘子?”
阿湘道,“谢郎君在马车里吗?”
经过方才一事,她再也不敢随随便便钻别人的马车了。
等到确认里面只坐了谢霖一个人,阿湘才撩起裙摆,爬上车辕钻了进去。
马车里,谢霖正身着一身深蓝色外裳,一头乌发被他慵懒地挽在脑后,在猎场见他时的满脸疲惫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光洁白皙的脸。
乌黑深邃的眸子正当好的镶嵌在他那个双恰到好处的剑眉下,笔挺的鼻梁之下,一双秀丽的薄唇正抿着一只紫檀木杯盏。
他方才正在喝茶。
马车里燃着一股子淡淡的熏香,具体什么香阿湘说不上来,但就是很好闻。
跟谢霖整个人都很妥帖,仿佛他身上就该散发出这种香味一样。
阿湘还从未见过这般慵懒的谢霖,少了平日里的幽深神秘感,还多出了一分似曾相识的亲切来。
真好看呀!
对了,她家的王老头每每过了午后,就是用的这般神态躺在院中大树下睡午觉的。
那是一个香啊!
显然谢霖对阿湘的到来很是诧异,洁白如葱玉的手指将杯盏轻轻放下,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
“八娘子这是要出门?”
阿湘正看得入神,被这么一问,险些问出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出门的傻问题。
她摸了摸手里的幂篱,嘻嘻一笑。
“谢郎君能不能捎我一程?”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粉嫩的袄裙,扎的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双丫髻,因着方才跑动了会儿,她的脸颊上平白晕了几分绯色。
将幂篱摘下之后,她整个人变得可爱了几分,再加上她这么一笑,更显得她软糯了起来。
没办法,这些年被侯府养的白白胖胖的,不软糯也不行了。
谢霖喉结微微一动,竟产生了一股子想要去捏捏她那张粉嫩小脸蛋的冲动。
刚生出这个想法,他便被自己这禽兽冲动震惊了,她又不是家里的小罴兽,岂能说捏就捏的?何况她是侯府的千金娘子!怎能如此亵渎?
他轻轻握拳,暗自捏了捏手心,为了掩饰心里些微的尴尬,轻咳了几声,“我今日不去鬼市。”
阿湘顿时睁大了眼睛,“谢郎君,你怎知我要去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