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眼前是一块残破的牌坊，由其挺拔的高度判断，从前这块牌坊有多么气派。
牌坊上依旧端正写着“术怀镇”三个大字，然则往里头一眼望去，满眼尽是焦黑的残垣断壁，像是被烧过一般。
难以想象，这竟是地处于京畿道的小镇。
“五十年前，术怀镇发生过一起非常严重的瘟疫，瘟疫过后十几年，又遭天灾，一场天火将城镇上的所有屋子烧了个干净。”
王珏轻踢马腹，边继续往里走边说道，“后有传言称，术怀镇中有人得罪了上天，直到众人将那人揪出来点了天灯才平息。只是自那以后城镇上已经不住人了。”
阿湘几乎是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往王珏怀里塞了塞。
她的胆子向来不小，可这回不同。
楚舟同她说过，在漠北草原上经常会用点天灯来惩罚那些背弃亲族、十恶不赦的罪人。
所谓点天灯，便是将一块大石头用火烧得火红滚烫，再将□□的人往上一滚，待到狠狠撕下一层皮后，再用这皮做成灯，用那人的骨血熬成灯油，悬在高粱之上。
且不说那人死后惨状，就说那生扒下皮的操作，便也是谁也都承受不来的！
也不知那个想出这点天灯的人，心肠是何等的狠辣！
阿湘正在害怕，突然眼前一黑，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团黑色的东西正中了她的脑门。
其速度之快，就连王珏都未来得及发觉。
阿湘一下子被砸懵了，脑袋嗡嗡作响，还很疼！
“什么人！”
王珏立刻勒紧缰绳，后头跟着的王彤和王玝也立刻停了下来。
而此时，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一旁的残垣里冒了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们。
竟是一个孩子。
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一个丐户。
王珏道，“你是什么人？”
那孩子倒是不怕，甚至还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王彤道，“我们来寻兰馨儿，劳烦带个路。”
孩子依旧一脸戒备，“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彤蹙了蹙眉，冲阿湘道，“小八，将玉章给他看。”
阿湘很是不情愿，但目前好像也没旁的法子了。
于是她将被她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玉章掏了出来，伸出手迅速给那孩子看了一眼，然后又收了回去。
“没看清！”孩子道。
阿湘气得牙痒痒，但这回还是乖乖将玉章拿了出来，悬在半空停了几息。
孩子终于看清了那块刻着“兰”的玉章，于是他刷的一声站了起来，很是认真地问道，“你们是那兰娘子请来的救兵吗？”
救兵？
这话众人都有些听不懂，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都选择了闭嘴不言。
王珏再道，“劳烦请带我们去见兰娘子。”
孩子眼里的敌意稍稍退去，他环顾了一圈，道，“那你们得先把马藏起来。”
众人会意，纷纷下了马，并按照那孩子的知识，将马藏在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废墟里。
等安置好马匹之后，那孩子才向他们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几人跟着孩子往里走，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们便瞧见前方有炊烟袅袅而起，一排排房屋鳞比栉次，与方才他们看到的那片断壁残垣相比，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界。
众人刚进入村庄，便迎来了一个个审视与戒备的目光。
阿湘紧紧黏着王彤，也暗中审视着他们。
村子里的人一个个穿的和那孩子差不多，里外好几件粗布麻衣，看着很保暖，但实则全都是破的。
看起来，像是一群难民。
那孩子将众人带到了一个还算整洁的院落门口，并往里头指了指，“兰娘子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吧。”
说着，他便跑开了。
“兰娘子，老儿给您磕头了，求您千万救救我孙儿啊！”
有一个老者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听起来很是悲怆，“兰娘子，您医术高超，我孙儿只有六岁，求您千万救救我孙儿啊！”
“老丈，并非是我不救你孙儿，只是你孙儿中毒过深实在无力挽回，相反你的情况相对好些，救你的希望更大些。”
老者再次激动地哭道，“实在不行，老儿我一命换一命！兰娘子，我孙儿他只有六岁啊！”
有人劝老者，“于老丈，你就别逼兰娘子了，你孙儿的情况大伙儿也看在眼里，你这般做不是让兰娘子为难吗？”
那老者似乎听了劝，可依旧不甘心，“可我孙儿他只有六岁啊！六岁啊！”
而此刻，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院中人闻声看了过来，见院门口站着几位身着锦衣之人，皆是一惊。
霎时间，鸦雀无声。
阿湘从王彤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往院子里看了看，一股子血腥味冲鼻而来。
这院子不算大，却搭了好些破旧的露天帐篷，每个帐篷中都躺着好些人，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躺着的人里，有一个小孩儿，他的情况与旁人不同，瘦骨嶙峋的，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黄色的。
他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具通体黄色的小骷髅。
小孩儿身边正跪着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够搂着背的老者。
而老者面前站着的，正是那日她在三全寺见着的兰馨儿。
对于王珏等人的到来，兰馨儿也感到十分诧异，竟没想到他们果真来了。很快她便给他们腾出了一间像样的房间，邀请他们入座。
这屋子满是土垢，但比之一路走来瞧见的屋子已经像样很多，然虽说像样，可在王珏等人眼中，却连侯府的马厩都比不上，于是他们也只好站着。
客都站着，作为东道主的兰馨儿也不好意思坐下，于是便也一同站着。
面前的几位贵人都不是什么可欺之辈，所以兰馨儿准备开门见山。
“实不相瞒，以这种方式请王娘子过来此等污秽之地，是小女的不是。只是小女实在没旁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她娓娓道来：“吾乃兰州人士，本想进京报考内宫医官，行至此处，见有难民群居于此，且当中有不少重病缠身，便留了下来。”
“听闻三全寺后山山林人迹罕至，吾想那里必定长有天灵药草，便孤身一人去了。谁想竟困在山中，幸得几位相救，吾才得以生还。”
王珏将那鲁班盒里的信件拿出来交还给她，“兰娘子信中所言，可属实？”
兰馨儿肯定地点了点头，“寺中僧人不许吾入山，是以那日吾是通过小道偷偷从三全寺后院入的山，小道半山处恰好能将李十一郎那禅院院落中的景致尽收眼底，吾便看了一眼。”
她顿了顿，“那会儿恰逢李十一郎刚回院子，然他院门都还未关上，我便瞧见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闯入了他的院子。”
“女子？”
王玝惊得眉毛几乎都飞起来了，他不敢相信，原来这李十一郎当真在三全寺与人密会！当真该死！
王珏却蹙了蹙眉，“兰娘子可看清了？”
兰馨儿肯定道，“吾自小学医，对男女的身形甚至骨骼都一清二楚，自是不会看错的。只是，那女子斗篷的料子看着不像凡品。”
王玝问，“兰娘子此话何意？”
难不成与李十一郎私会的竟是哪家的贵女？
兰馨儿道，“那斗篷虽是黑色的，但在日头的照耀之下，却隐约闪着金光，一般人可穿不起这般绚烂衣裳。”
王彤脱口而出，“皂金绸。”
王珏诧异：“可是三年前高丽国进贡的贡品皂金绸？”
王彤点点头，“这世间，恐怕只有这一种绸缎才能在普通光线下成皂黑，而在阳光下变闪光了。”
而且这皂金绸精贵无比，十年才得五匹，高丽国也悉数将那五匹皂金绸全都贡进了宫里。
兰馨儿继续，“那位身着皂金绸斗篷的女子，进了院子不到一会儿便离开了，紧接着便有一个步伐虚浮的男子进了院子。此事是吾亲眼所见，若几位不信，大可去吾说的那条小道验证。”
王珏一直审视着她，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十分沉着冷静，一字一句的条理也十分清晰，倒是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而且，以他多年审问的经验，她所言似乎非虚。
他甚至有些微怒：“此等重要关节，兰娘子为何此时才说？”
关于王珏的愤怒，兰馨儿似乎早就料到了，她道：“三全寺僧人不许吾入山，是以那日醒来之后，未免节外生枝，吾便打算先行离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登门告知，谁想在归术怀镇途中，吾的医牌过所不慎弄丢，致使吾无法入城，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王珏拧了拧眉心，此事圣上已下决断，且刑部已将此案封存，若此时再开案重查，怕也为时已晚。
而且朝中党派颇多，太子与诸位皇子公主都有自己的权势派系，除此之外，圣人登基之后，旧派与新派的争斗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李十一郎才名远扬，又与荥阳侯府联姻，想从中破坏之人，比比皆是。
就算王珏再不喜欢这些文人身上时不时冒出来的酸腐味儿，但毕竟李十一郎是他未来的妹婿，他也实在不信，李十一郎会死得这般难堪。
不过眼下这新证据，他恐怕也只能先暂且记下，等待时机才行。
“孙儿！我的孙儿！！”
正是，院中一阵哀嚎，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急慌慌跑了过来。
“兰娘子，那于老丈嚷嚷着要跟孙儿一道去，半句话没说完晕过去了！”
屋内众人纷纷错愕，兰馨儿脸上更是有一丝为难之意。
王珏会意，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不妨碍兰娘子了。”
他正要带弟妹们离开，谁想兰馨儿噗通一声，竟对着他们跪了下来。
兰馨儿为难道，“小女原不想这般做，可小女实在没法子了，王娘子曾救过小女一命，这便足以证明王娘子心地善良，所以小女才想着以此事作为条件，引王娘子前来，以求王娘子帮小女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