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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九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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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五,夏。

    弗朗西斯一个人开车从巴黎去了蒙特卡洛。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夏日,德国人已经撤退了,公路上不时会有掠过麻瓜军队设的哨卡。他到酒店开好房间,天气炎热,他换上一件麻瓜的t恤,戴着墨镜,往海滩走去。

    蒙特卡洛的天空蔚蓝耀眼,从阴沉沉的伦敦来到这里,简直就像囚禁已久的犯人重获自由一样痛快。雪白的海滩上插着五颜六色的阳伞,孩子拿着游泳圈,尖叫着往海水里跑去,穿着色彩鲜艳的漂亮女人们躺在毯子上晒日光浴,好几个皮肤晒成小麦色的法国女人冲他露出明亮的笑容。

    弗朗西斯摘下墨镜插在胸前的口袋里,礼貌地对那些冲他打招呼的女人笑了笑,往酒吧外面的一溜彩虹色遮阳伞走去。

    十六岁的伊丽莎白穿着白色连衣裙,头戴一顶大大的亮黄色宽边草帽,独自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手里转动着一只玻璃杯,蜷曲浓密的栗色长发在帽子下面如同波浪一般垂落下来。她脸上的轮廓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孩子气,眉梢却已有了年轻女人的温柔细腻。

    她正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发着呆。弗朗西斯在她身边坐下时,她都没有注意到。

    弗朗西斯对侍应生熟练地打了个响指,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说:“rtini,doubleice,shakenandnotstirred,s’ilvouspit”

    他从小就在法国长大,所以他能说一口流利纯正的法语,完可以冒充一个地道的法国人。记得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他还常常因为浓重的法国口音在学校里遭到同学们的嘲笑。

    他说话的时候,伊丽莎白转过头看了看他,一双清澈的眼睛明亮有神。他端着玻璃杯,冲她晃了晃,露出一个微笑。

    “bonjour,deiselle”他用调笑的口吻对她说。她脸上立刻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真是个小姑娘,弗朗西斯心想,忍住想笑的冲动,男人和她开个玩笑她都会当真。

    她头也不抬地说:“我有男朋友了。”

    他更加想笑了,于是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她看了看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认真地说:“已经结婚了。”

    弗朗西斯继续逗她,作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来:“那又怎么样?”

    伊丽莎白摇摇头,拿起酒杯就走开了。弗朗西斯笑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喝了一口加冰的马提尼,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苦涩来——她终究还是没有认出他。

    “失望了?”托尼的声音从身边传来。17岁的托尼看起来完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穿一件白□□球服,墨镜推在乱糟糟的蜂蜜色金发上。

    “告诉我她的记忆恢复了。”弗朗西斯气愤地说。

    托尼把胳膊肘撑在吧台上,问侍应生要了一杯菠萝汁。

    “恢复了又如何?她现在和里德尔在一起,而且也已经结婚了。再说她只是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托尼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他眯着眼睛看向夺目的白色沙滩,头发在海风里微微飘动着,“真的以为她能回想起一切?就算邓布利多插手了,他也没有发现维多利亚当年的那个复杂的交叉遗忘咒。她只是想起了当初里德尔在三年级让她忘记的事情。”

    听到了里德尔和维多利亚这两个名字,弗朗西斯清冷的灰蓝色眼睛里闪过一道难以平息的强烈怒气和永不磨灭的仇恨。

    托尼拿着菠萝汁站起来,挑了一根鲜艳的橘黄色吸管□□去。“我得去和我迷人的妹妹聊聊了,”他吊儿郎当地说,“而呢,就一个人在这里单相思吧。”

    托尼一手插在马球裤的口袋里,一手拿着果汁,自得其乐地往沙滩上走去,在伊丽莎白身边的躺椅上坐下了。

    弗朗西斯看着他的背影,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到停车场,发动了汽车飞驰而去。

    他的车子并没有托尼的好,他知道这一点。只要不杀人放火,不管托尼怎么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兰道尔先生都不会管他。而他的父亲查尔斯·斯图亚特则是个典型的旧式英国绅士,延续着斯图亚特家族低调稳重的作风,把严谨自律作为教育儿女的首要准则,家里再有钱,也绝不允许孩子在外面炫耀。

    弗朗西斯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老斯图亚特先生对他格外严厉。他在霍格沃茨上学的时候,从来不像托尼那样拥有年级最炫目的飞天扫帚,穿脱凡成衣店定制的黑袍子,口袋里装着用不完的金加隆。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是他在格兰芬多学院同学眼里的笑柄——手脚不协调,身材太瘦弱,总是默不作声,独来独往。

    毕业后,其他进入魔法部工作的同学都是从不起眼的职员做起,而他直接进入交通运输司成为飞天扫帚管理办公室的主任,他的朋友们才知道了他非同一般的家世背景。

    在他和劳拉结婚的前一个月,杰奎琳曾经到伦敦找过他。他们在斯特兰德街的一家麻瓜的咖啡店见了面。

    他穿一套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上衣随意敞开着,雪白笔挺的衬衫领子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他不动声色地听完她怀孕的消息,熟练地点燃一支香烟,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只问了一个问题:“要多少钱?”

    杰奎琳是斯图亚特家前任管家管家皮埃尔先生的女儿。皮埃尔先生是跟弗朗西斯的母亲维莱莉·斯图亚特夫人从法国来的,他对维莱莉夫人的家族——法国纯血统家族杜波尔——忠心耿耿,把斯图亚特庄园打理得井然有序。杰奎琳是他唯一的女儿,他的妻子去世后,他便把女儿从法国接来了斯图亚特庄园。

    看着杰奎琳苍白如纸的脸色,他笑了笑说:“如果真的要闹,那尽管去揭发我好了,我可以向保证,国上下没有一家报纸胆敢把我的姓氏登出来。除非他们不想再经营了,谁也不会蠢到招惹斯图亚特。我劝还是长点眼色,去把孩子打掉,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那天晚上我们的事是个错误,是我不对,要多少钱都可以。”

    杰奎琳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那样的蓝,好像地中海身处最明媚的那一抹色彩。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自己总是用法语来念杰奎琳的名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jac-que-line,这样听来,她的名字应该读为“雅克琳”,这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应当属于一位爱做梦的女子。

    斯图亚特庄园就像一座与世隔绝的荒岛。若不是杰奎琳,那么弗朗西斯童年时期的每一个夏天都要独自一人度过了。他从小最害怕的就是孤独与黑暗,所以他很庆幸在斯图亚特庄园里,还有杰奎琳这么一个年龄相近的玩伴。

    进霍格沃茨上学之前,弗朗西斯一直都居住在巴黎的外祖父家中,他那严厉的父亲查尔斯·斯图亚特先生每年只允许他在七八两个月回到斯图亚特庄园,练习生疏的英文,与他的两个姐姐熟悉一下。斯图亚特家的大小姐维多利亚比弗朗西斯大了整整十五岁,二小姐克拉丽莎比他大八岁,再加上弗朗西斯从小在巴黎长大,他和两个姐姐见了面完就是陌生人。直到很多年后,他依旧记得自己当年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袍,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客厅里局促不安的模样。他仰着脑袋,努力睁大眼睛把两位姐姐的容貌和仪态牢牢记在心里,小心翼翼地不敢犯下任何一个错误,生怕惹恼了这两个在他看来十分吓人的年轻女士。

    在弗朗西斯的童年记忆里,每年的暑假就是一场磨难。维多利亚大声嘲笑着他那夹杂着法语、讲得磕磕盼盼的英文,克拉丽莎总是跟在他后面,故意模仿着他那慌张腼腆的仪态……整座庄园里,只有杰奎琳一个人对他是友好的。

    弗朗西斯在杰奎琳身上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从小在法国长大,英语讲得很糟糕,在庄园不受待见的孩子。他觉得他从小活得好像一个影子,杰奎琳也是这样。

    他记得那是他10岁那年的夏天,他和杰奎琳溜出大宅,并排躺在草地上,静静凝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人说话。盛夏的晚风呼呼吹过低洼地带的溪谷,空气里满是红土地特有的那种潮湿气、海水的盐咸味儿、还有松柏蕨草这些植物清冽的香气。他听到杰奎琳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想到了一句诗,听着——”

    她翻了个身,一手撑住下巴侧身卧着,湛蓝的眼眸里带着一层来自灵魂的忧郁。

    “我的夜晚将会因为一颗星而被铭记,胜过人类所有日子的阳光。”

    她的声音抑扬而悲伤,这些文字从她的口中念出来,好听得像是在唱歌。

    “鲁伯特·布鲁克,《最棒的情人》。”弗朗西斯依旧闭着眼睛,仰面朝向巨大无垠的夜空,双手枕在脑袋底下,平静地说。

    杰奎琳咯咯笑了起来,重新躺了回去。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没有读过的书,是不是?”她快活地问道。

    “我可不认为这是一句恭维话,”弗朗西斯闷闷地说,“书中从来都没有真实的生活。”

    可是弗朗西斯从来都没有爱上过杰奎琳。她是个好朋友,没错,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那么糊涂,要做那些蠢事毁掉他们之间好端端的友谊?

    结婚是一回事,情人是一回事,可是爱又完是另一回事了。他这辈子爱过的女人只有一个,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地好像月牙一样,天真的脸上充满了孩子气,让他真想凑上去亲一亲。想起她那充满温暖、毫无芥蒂的笑脸,他那张被生活压抑多年、清冷严肃的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温柔神色来。

    他签好支票丢给杰奎琳,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坐在飞驰的汽车上回忆着这些久远的往事,弗朗西斯的心头涌起了一阵浓重的忧郁。往事的阴云笼罩着他的头脑,使他没法安安静静地思考。他这次来法国不是为了杰奎琳,不是为了伊丽莎白,而是为了他的妻子劳拉。

    上个月,他们再一次爆发出激烈的争吵之后,劳拉做出了一件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她离家出走了。他拖了好几天之后才动身来了法国,结果发现她并不在巴黎。她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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