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熟悉的陌生女人
我吃惊地看着他:“怎么在这里?”
“我和一批客人今天就到了。”他说。
“如果弗朗西斯会邀请,那我就是一只长颈鹿。”我说。
“他的确邀请了我,”他笑了笑,“请不要低估我的能耐,伊丽莎白。”
“哦。”我淡淡地说,挣开了他的怀抱,在桌前弯下腰,假装在整理酒品目录,其实我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居然是在斯图亚特庄园。
“那就晚餐见了。”我说,转过身就走。他在背后抱住了我,气息落在我的耳畔:“这么久不见,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蛊惑,透着致命的危险,却充满了不可抵抗的诱惑力。他一定是感觉到了我在他怀里的颤抖,动作柔和了下来,轻轻伸出手,托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了回来,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了我们还在斯图亚特家的屋顶下。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掠过我的脸,轻轻松开了我。
“晚餐见,斯图亚特夫人。”他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讽刺腔调说。我很熟悉他的这种语气。这让我心底一股盛怒的火焰噌地就窜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种在过去十几年始终陪伴着我的暴戾的脾气,在我结婚之后就消散了许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变成了一个性格温顺的人了。可是只要一遇上汤姆,我心底的一股愤怒,这种来自我悲惨的童年时代、带着报复、鲁莽、粗暴的黑暗的东西,就会刷刷地喷涌而出,好像它们从未被我那一潭死水的婚姻给压抑住一样。
那一刻,我真想抽出魔杖对他施一道不可饶恕咒。从我7岁那年起,我心里有种狂暴而隐秘的欲望,想要征服他。可是我做不到。
后来我在书本里读到过一句话,人一生的绝大多数痛苦,都是来自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无奈。是啊,汤姆的愤怒来自己那座黑暗冰冷的孤儿院,他那分文不值的出身。弗朗西斯的痛苦来自于一个带着假面维持尊严的家庭,而我的痛苦,则来自于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权力,也没有出众的才华,只有自己的一腔无处发泄的激情。
我走出酒窖,到楼上去换衣服,准备吃晚饭。我在柜子里挑出一条黑色心形领露背长裙穿上,贝卡替我盘好头发,戴上了项链和耳坠。结婚的时候,弗朗西斯送了一整套首饰给我。这些首饰都留在斯图亚特庄园的房间里,我一件都没有带到约克去。除了在斯图亚特庄园的这些宴会,我也没有别的时候需要它们。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璀璨的碎钻装点在我的耳垂和脖子上,衬着端庄典雅的黑裙,显得更加明亮夺目。
“夫人,这套裙子真适合。”贝卡高兴地说,一边给我挑选出两只和裙子配套的米色丝绸手套。
我对她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香水瓶。细细的玻璃柱连着玻璃球体的瓶盖上,轻轻在耳后和手腕上各抹了一下,便有一阵花香随着凉凉的触感传来。我戴上手套,理了理有些低胸的领子。
“弗朗西斯回来了没有?”我问贝卡。
可是贝卡没有回答我,我转过头,发现弗朗西斯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他已经换上了晚餐时穿的黑色正装。他对贝卡点了点头,贝卡便出去了,把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我侧身看着他,双手保持着交握在胸前的姿势,一时间愣住了。几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清俊的面容,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很严肃,表情冷冷的,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裙子不错。”他说。
“谢谢。”我说。
他走到我身边,在梳妆台前俯下身看着我。他领口的衬衫熨烫地没有一丝褶皱,我可以闻得到我自己身上的花香味与他身上的古龙香水混合在一起,觉得暧昧而难受。
他拿出了一只黑色的盒子放在我面前。盒子轻轻弹开,在烛光的照耀下,黑色的丝绒垫子里躺着一只精致的白金发卡,做成了山茶花的形状。
他似乎非常喜欢白金的首饰,我们的结婚戒指也是一个朴素的白金指环,连钻石都没有。我还曾经笑话过他太小气,最起码也得给我一只鸽子蛋大的粉钻吧。
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戴上这个吧。”
他轻轻取下了我发间的钻石发卡,把这只精致淡雅的山茶花□□了我高高挽起的发髻。
“好看吗?”他问。
镜子里映出我们两的面容,我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我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属山茶花,把它摆正了一些,笑了笑,淡淡地说:“给我买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买的,是定制的。”他说,“不是说过喜欢山茶花吗?”
“所有女人都喜欢。”我笑着说,站起了身,挽着他的手臂,淡淡地说:“走吧,下楼去。”
到了客厅。客人们都已经在里面了,清一色的都是男人。我脸上带着假笑和他们打招呼,一圈看过去,并没有看到我下午在庄园外面看到的那个穿红色骑装的漂亮女人。我心里觉得奇怪,但是什么都没有问。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就醒了,我洗了个澡,穿上随意的衣服,漫无目的地下楼去走了一圈。除了佣人,所有人都还没有起床。
我穿过沾着露水的斜坡,山茶花的细碎花瓣在草地上翻滚飘飞,大约快到花期结束的时候了。我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十分钟之后,我已经听到了隆隆的海浪声,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天空碧蓝如洗,深蓝色的海水在深红色的峭壁之下翻滚涌动,卷着白色的泡沫涌上来,然后又哗哗地退下去。
在面朝大海的两棵巨大的橡树下,我看到了一个身穿一袭灰色长风衣的女子。她坐在草地上,背对着我,可是我认出了她肯定就是那位穿红色骑装的女人。
我没有多想,就抬脚往前走去。走到她身后,我才听到了一声抽泣声,我顿住了脚步,可是这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因为她已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并且转过了头。
“对不起。”我说,“我不是有意要打扰的。”
“没关系。”她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早上好,斯图亚特夫人。”
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礼貌地对我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坐一会儿?这里的风景真的很不错。我在这里看了日出。”
“那一定起得比我还要早两个小时!”我惊讶地说,提了提裙角就坐在了她身边的草地上。
“但是这里的景色值得我早起。”她微笑着说。她没有化妆,脸色有点苍白,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金黄色的长发蜷曲而浓密,在脑后束在一根白色的丝带里。她看着大海,深蓝色的眼角明亮有神,非常美丽。
我对她产生了一种没有理由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随和、自然、宽和的气质吧。
“是庄园的客人吗?”我问,“昨天晚餐时我没有见到。”
不知为什么,她脸上的微笑里竟然带着一丝苦楚:“我身体不太好。”
我讶异地说:“可是那天骑马时,看起来那么健康。”
“那是个坏习惯,我的治疗师和——和家人都说我不应该骑马了,剧烈运动对我没有好处。”她说,微微仰着头,海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头发,“但是我还是喜欢骑马,尤其是在这里。”她看向我,表情温柔而平和,嘴角的微笑好像一阵宁静温暖的海风,“斯图亚特夫人,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某个地方给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即使带给这种回忆的人和渐行渐远,当独自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会感受得到过去的一种遥远的幸福。”
我呆呆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是啊,当然会。在这里——”我犹豫地住了口,不太确定她是不是愿意和我这个陌生人谈论往事。
“没错,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遇上了我的初。”她笑了笑,说,“我现在都已经30多岁啦,可是回想起过去,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后来有没有和的初在一起?”
她反问我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和初在一起?”
我想起了汤姆,心里一疼,低下头去:“是啊,没有多少。”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她说。
“哦?”我也笑着看向她,“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想到还这么孩子气,也比我想的要随和很多。年轻真好,我也真想再次回到20岁呢。”她愉快地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真不应该在这里谈论伤心事。喜欢骑马吗?早饭前我们还可以去山丘上跑一圈。”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顺手拉了我一把。我点点头,然后担心地问她:“可是不是生病了吗?真的可以再去骑马?”
她摇摇头,爽快地说:“没问题。”
我们回城堡换了骑装,一刻钟后去了马厩,马童给两匹纯血马上了鞍,牵到了车道上。我翻身上马的时候,看到那个马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多往心里去,转身招呼着她,我们两人一夹马肚子,飞快地沿着车道狂奔起来,清晨凉爽的风沿着我的脸颊呼呼地吹过,感觉好极了。
她对庄园附近的地形显然比我要熟悉地多。我跟着她,穿过了林子,跳过浅浅的溪流,一路奔到了溪谷的低洼地带。我们喘着气,在长满了蕨草的荒原上停了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地平线上的一层薄薄的雾气正在渐渐消散,开满山茶花的山谷渐渐清晰起来。
“快到早餐时间了。”她看了看表,说,“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比赛谁先到。”我心血来潮地说,“走公路,不走林子。”我补充了一句,因为林子里的地形我压根就不熟悉。
“没问题。”她说,“一,二——”
数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飞奔而出,马蹄在清晨的公路上飞驰,激起阵阵尘土,一开始是她领先,快到第二个拐弯处时,我就超过了她,我们一起往庄园门口狂奔而去,然后在石柱门廊前勒住了马,我转过身,大声笑着说:“我赢了!”
我的笑声僵在了脸上,因为我看到弗朗西斯,汤姆,托尼和马尔福正站在门口,穿着斗篷,好像正准备出门。弗朗西斯扫了我一眼,脸色可怕极了。
“在干什么?!”他冷冰冰的声音里带着盛怒,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我滑下了马,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着和我一起骑马的女子,又看看弗朗西斯,说:“这不是——”说道一半,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回到的房间去。”弗朗西斯用凌厉的声音对那名女子说,“立刻。”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对其他人说了一声失陪,跟着她走了进门,把我撂在了门口。我转向托尼,他的表情好像是刚刚有一只坩埚在他面前爆炸了一样。马尔福的脸上带着看了一场绝妙好戏的表情,汤姆则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嘴角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
“她是谁?”我冲着他们几个问道。
“别问我。”托尼立刻转过身去,马尔福也看着天上,假装没有听到我的话。汤姆一手插在裤兜里,耸耸肩,说:“伊丽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白痴的女人?她是杰奎琳·皮埃尔,丈夫的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