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How Do I Love Thee?
玛格丽特说的没错,我确实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使用钻心咒。她一定是恨透了我才会暂时失去了理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用了不可饶恕咒。
那件事情在那年成了大新闻,校人都知道了我的名字。幸好当时艾略特教授就在附近,及时救了我,咒语没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我也没有被转移到圣芒戈去。
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人们不再谈论密室事件,梅特尔·沃伦和鲁伯特·海格的意外事故了。学生在霍格沃茨的场地上使用钻心咒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可怕事件,这不仅成为了所有学生最关心的话题,而且还惊动了校董事会和魔法部。他们拘留了玛格丽特,并且在那年夏天进行了好几轮漫长的审判,因为她还没有成年,再加上兰道尔先生在魔法部上下的打点和疏通关系,一审判决结果给玛格丽特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
和终身□□相比,十年徒刑已经十分仁慈了,所以一审结果在报纸上登出来之后,引发了霍格沃茨学生家长的联合抗议:兰道尔家族的孩子在学校里为非作歹就可以从轻处理吗?法律和正义都去了哪里?如果魔法部都是这样办事的,我们如何可以保证孩子们今后在学校里的安?
这一波抗议声势浩大,在整个魔法界都闹得沸沸扬扬,兰道尔家族名誉扫地,甚至有人开始联合起来抵制兰道尔家族旗下的酒店和矿产生意。于是那年八月份,玛格丽特一案进行了重审,这次给她判了三十年有期徒刑,抗议者们才偃旗息鼓,不再生事。
回想起那年夏天,我能够想起的只有伦敦灰蒙蒙的蓝天和骑士街136号空荡荡的大理石门厅,心中一片压抑和消沉。那年暑假的第一个月我住在了兰道尔家,因为我母亲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希望我在她身边。兰道尔先生每天都为了玛格丽特的事情在魔法部奔波,再加上玛格丽特事件给兰道尔家族企业带来的一系列海啸般的公关危机和信任危机,他更是忙得马不停蹄。
我永远都记得玛格丽特二审判决的那天晚上的情景,我趴在二楼楼梯平台上的阴暗角落里,看着男管家道格拉斯先生给兰道尔先生打开了大门,弯着腰接过了他的斗篷。兰道尔先生脱下斗篷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的头发竟然已经变得花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种悲伤叫做一夜白头。
“玛戈小姐她……”道格拉斯先生犹豫地问道。
埃德蒙·道格拉斯先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兰道尔家服务了几十年,他是看着玛格丽特和托尼长大的,对他们来说,他就是比父母还要亲密的家人。托尼告诉过我在他小时候,兰道尔先生总是公务繁忙,兰道尔夫人总是在世界各地度假,很少回家照顾孩子。对于他和玛格丽特来说,童年时期真正的家人就是奶妈和管家。道格拉斯先生没有自己的家庭,他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玛格丽特和托尼。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隔着橡木栏杆之间的缝隙往楼梯下面看去,兰道尔先生的侧影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苍老悲伤。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低沉暗哑地说:“告诉玛德琳,让她的女儿伊丽莎白搬出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记恨兰道尔先生。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玛格丽特是他的亲身女儿,他不想再看到我是人之常情。
15岁那年的我总是觉得玛格丽特是咎由自取,可是很多年后我再想起那些过往,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责:玛格丽特和我都太幼稚了,我们两都有错。我和她在某种程度上其实非常相似:我们都是一样的冲动莽撞,愚蠢大意,任性放肆。人们总是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当我意识到我早就不恨玛格丽特的时候,我才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1944年的六月底,我恍恍惚惚地在霍格沃茨的校医院醒来,浑身都是钻心咒留下的疼痛,脑子里依旧充满了对玛格丽特的仇恨。
醒过来后,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希望威森加摩让她一辈子和摄魂怪作伴!”
在那些断断续续的意识清醒的片段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过托尼,卡尔,还有克里斯的脑袋。一天下午,我醒过来时,看到了一个亚麻色长发,瘦弱的女孩子正坐在我的床前,一脸难过地看着我。
“艾达?”我又惊又喜,“怎么回来了?”
她对我微微一笑:“我听说了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妈妈让我回来看望。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现在似乎已经认为霍格沃茨是一个充满了怪物和会使用不可饶恕咒的学生的危险地方了。不过,我相信邓布利多教授会说服她让我明年回来上课的。我刚刚见过邓布利多教授了,他说魔法部会安排我在八月份补考owls考试……”
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地说话,脸上浮起一阵淡淡的笑容。她那惹人烦的喋喋不休让我觉得安心。
“——简直是太可恶了,幸好没有永久性伤害……”她说,然后看了看门口,艾格尼丝夫人打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托盘,她在我床头放下托盘,帮我在脑后加了一只枕头,不满地说:“又有人来看了。”
我往门口看去,吃惊地整个人呆在了原地:汤姆·里德尔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走廊里传来隐约的争执声,托尼和西尔维娅气冲冲地跟了上来。
“西尔维娅!”托尼生气地说,“这里是校医院,别在这里吵!”
“他又丧失理智了!”西尔维娅更加生气,“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艾达半张着嘴巴看了看汤姆,又回头看了看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说话。
艾格尼丝夫人把我的药水倒进玻璃杯,没好气地说,“看在梅林的份上,们都闭嘴!谁也别在校医院大吵大闹!探望者只能待十分钟。伊丽莎白,把药喝了,需要好好休息。”
她走了出去,门口的那群人往我床前走了过来。我看着汤姆,半张着嘴,脑子迟钝地转着,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我了。
艾格尼丝夫人的袍子一消失在门口,西尔维娅就激烈地对汤姆说:“来这里做什么?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和她——”
汤姆抬起头,冷冷扫了她一眼。
“可是——”她又说道。
“闭嘴。”汤姆简短地说。
他没有提高嗓门,嗓音里甚至有一丝沙哑,可是却给人一种异常强势凌厉的感觉。整个病房里似乎都填满了由他身上散发开来的冷冰冰的压迫感。西尔维娅看起来像是被他扇了一巴掌一样,颓然地扭过头去。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所谓的“可以杀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西尔维娅低下头,不再看他,放在病床的金属栏杆上的手指微微抖动着。
我突然想到,他上回把我给吓哭,还没有真正发火呢。他要是真正发起火来,哪里是把人吓哭这么简单。
他往我这边走来,艾达从我的床头站起来,退到了床脚。
他走到我床头,低头看着我,哑着声音说:“伊丽莎白。”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了。我盯着他那张似乎比我记忆里更加英俊的脸,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天气很热,他没有穿黑袍子,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他没系领带,胸口的三颗纽扣敞开着,袖子向上卷到胳膊肘处。他的眼睛带着血丝,面容憔悴而瘦削。他凝视着我,乌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古怪的、压抑的情感,好像有好多的话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歪在枕头里,怔怔地看着他,和他一样一语不发。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彼此注视了半分钟。
病房里的气氛过于压抑尴尬,我移开了目光,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那杯褐色的药水,喝了一大口。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一股像臭水沟一样恶心的气味直冲我的脑门,我没有防备,一口部喷了出来,床单上,还有汤姆的白衬衫上被喷的部都是。艾达惊呼了一声,西尔维娅往后退了一步,乌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像看一颗炸弹一样看着汤姆。
我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汤姆微微一皱眉。他没有拿出魔杖清理自己的衣服,只是微微叹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坐在我身边,一只有力的胳膊扶着我的腰,轻轻一抱,让我坐直了一些。
汤姆熟练地把我额前汗湿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伦敦的街头和我一起狂奔之后做的习惯性动作一样。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耐心地等着我的咳嗽停息下来。我的气息顺了一些之后,他侧身拿过装了药水的杯子,送到了我跟前,沉着地说:“慢点喝。”
我恍恍惚惚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好像过完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感觉。
那种带着宿命论色彩的悲剧感,从那一天开始,就贯穿了我短短的一生。
我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剩下的药水,一股恶心的味道和一股浓重的睡意同时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捧着暖暖的杯子,努力睁着眼睛。他把杯子从我手里拿走,然后想帮我重新躺下去。可是,我固执地挣开了他让我躺回床上的胳膊,一头钻到了他怀里,滚烫的双手死死攥住他胸口的衬衫领子,闭着眼,一动也不动了。
他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浑身僵了一僵。然后,他把我的身体往他这边挪了挪,温柔地抱紧了我。
我松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他会把我扔回枕头里去的。
他后来笑着对我形容过我那时候的样子:“就好像宁可去死也不肯松手了。和小时候抢到其他孩子手里的玻璃弹珠,死活不肯放手的那副德行一模一样。”
其实我还没有完睡着。我微微睁着眼,透过睫毛之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到西尔维娅的脸。我从来都没有在她那张冰冷的脸上看到过那么多的感情——失落,痛苦,愤恨,嫉妒,深深的无奈。也许,所谓冰冷,只是掩饰炽烈内心的面具。
我这辈子恨过许多人,可是我不恨西尔维娅。因为我知道她为了他做了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而且我也知道,她一辈子都深深爱着他,她对他的爱那么深,以至于她在好多年后出生的大女儿贝拉特里克斯也从她的血液继承了这份感情。
爱上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错。
所谓深爱,大致就是与另一个人融为一体。我们的爱从年幼无知的生命初始就生根发芽,从此再也不分彼此。
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howdoilovetheelunttheways我是怎样的爱?诉不尽万语千言;
ilovetheetothedepthandbreadthandheight,我爱直到地久与天长,
soulcanreach,直到我的心魂可以抵达的深处。
whenfeelingoutofsight去探索人生的奥秘,神灵的恩典,
fortheendsofbeingandidealgrace不论白昼黑夜,我爱不息,
ilovetheetothelevelofeveryday’sstquietneed,好似我每日必须的食物
bysunandcandlelight一样不能间断。
ilovetheefreely,asnstriveforright我自由地爱,如同人类为自由奋斗;
ilovetheepurely,我纯粹地爱,
astheyturnfroraise不再为奉承所迷惑。
ilovewithapassionputtouseinoldgriefs,我爱着,
andwithchildhood’sfaith以昔日的痛苦和童年的信仰,
ilovetheewithaloveiseedtolose如果没有,
withlostsaints,ilovetheewiththebreath,我的心就失去了圣贤。我深爱,
sles,tears,ofalllife!and,ifgodchoose,以泪水,微笑以及部的生命。
ishallbutlovetheebetterafterdeath
上帝在上,会看到我的爱将在死亡来临之后历久弥坚,永不消失。12
巧的是,这首诗的作者也叫做伊丽莎白,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情诗。
我静静地对汤姆说:“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点点头,用难得的温和语气说:“恩。”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我像梦中人一样呓语道,“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理解需要做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再要求把所有的事情和我解释清楚,我也不会再在意和西尔维娅在一起做事。”
“伊丽莎白……”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缓慢,疲惫不堪,“所有的事情明天再说。睡吧,我不会离开。”
在六月初强烈的阳光下,我抱着汤姆沉沉地睡在病床上,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总以为我仍然在那个狭窄潮湿的巷子里,踩着湿哒哒的鞋子放肆地到处乱跑。那时候的我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没心没肺、彻头彻尾的野姑娘,没读过什么书,甚至都不知道伦敦外面还有一个那么大的世界。
可是那时候的我因为无知,所以幸福。
我好希望我们可以回到过去。那时候的我明白,简单地拥有,沧海的那一头就是天堂。
我后来搬过好几次家:约克郡乡间的那座舒适的暗红色砖石农舍,爱丁堡的那间整洁的公寓。可是每次午夜梦回,我脑子里的光影都是莱斯特街上潮湿而促狭的木板房和红色砖墙。我后来想,无论我走了多少路,读了多少书,生命最初的记忆都无法抹去。这就是我生命最初的形态,是我所有最真实的爱恨发芽的原点。
12howdoilovethee(我该如何爱)是英国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elizabethbarrettbrowning,1796~1849)的著名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