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花令静静听着，没有回应，也不知如何回应，她怕一开口，就跟他的从前不一样了，自己只是来捉回魂灵，没必要在人间生些事端。
“你可还记得，往日住在罗家村，我家道中落身子又不好，你总是在夜里趁家人都歇下了偷偷送药予我，清晨又早起随伯父出门打鱼，不时还熬些滋补鱼汤让我尝鲜。我都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努力加倍补偿你。终是我不好，没有好好待你。”
“唉，你对我千依百顺，体贴入微，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男子低下头地抽泣起来，眼神里带着这幽怨。
什么罗家村往事，这眼前的不是侯府的大公子吗。怎么又是家道中落又是身子不好的，难道是些不为人知的发家史？
听起来他是如此深爱着红穗，但花令觉着眼前这些举动含了一些虚情假意。至少进屋到现在，他只夸赞她恭顺体贴，却也没瞧见他有些什么体贴人的心思，她刚一进来就使唤她点香。
听着他口中的往事，更是是替他口中女子不值。况且你若是能记在心里，红穗此刻怎么还沦落风尘。
男子抬起头，眼神又变得凝滞，呆呆看着桌上的盆景，又缓缓开口诉说：“与你成婚后，好不容易得了功名，却是眼高于顶，瞧着以前的故人旧事不够衬些身份，总是不时嫌弃你身上浓重的鱼腥味。但你没有表露一点点不满，反而学着日日熏衣，涂抹脂粉，将自己扑扮得更香些，只为了共枕时让我舒心。”
“我还是不堪用啊，净听着些酒肉朋友的吹捧，遇事总归觉着自己怀才不遇，为了仕途顺利些竟贿赂起上峰，没多久一个酒肉朋友就借机揭发了我，让我颜面尽扫。”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
“这群酒肉朋友竟私下里也撺掇着让你去侍奉我那平日里就对你存了心思的上峰。流言四起，你不堪折辱，我亦恼恨我的无用啊，可当时我毫无办法抵抗这一切。”
“不过，现在他们都已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再也不用害怕了。”男人走到她面前，轻抚着她的面纱。
“幸好，总归是回到了我身边。你我过去总是如影随形，如今重逢一时倒是生分了许多。日后，我定会补偿你。”
她从往事里只听出了男人的自私，女人的痴心。这句日后，怕也是如水中日月过了无痕。毕竟当初他已被功名利禄迷了眼，一点也没有珍惜过一如既往爱着他的女人，反而还百般嫌弃，遇事也不承担，实在懦弱无能至极。
她忍不住开了口：“你觉得你自己是在爱我，还是在爱自己？”
“当然是爱你，我千辛万苦得了机会才回来，看见大仇得报，费尽心思寻你回来我身边，我自然是爱你的。”男人激动地抓着花令肩膀，指尖用力地嵌入她的后背，疼得她叫了出来。
这个男人纯粹就是在自我陶醉，陶醉在自以为是的深情里。这份深情与女人无关，与面子名誉紧密相关。
“你放开我！”男人力气不断加重，她疼得泪也渗落出来。
“我不，永远也不会放了，很快我们就会像往日那般，如影随形！”男人没有松开抓住她肩膀的手，而是抬起下颚欲亲上她额间，她本能地推开别开脸，男人的吻落在了她发梢，花令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嫌弃。
男子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我就知道，你不是她，更不可能是她。”
这句话使花令疑惑：“你说的我一句也没听懂。你说我不是她，那我是谁。”
“不过，你可以成为她的替代品。”
替代品？！他既已知自己乃假扮的还陪着演这深情戏码，想想就恶心不已。
“什么替代品，我可不会对你千依百顺，也别妄想能留住我。”花令不断退后，转身欲逃。
男子周遭寒气逼人，一阵阴风掠过房门霎时被合紧，目光集中在花令的脸上，慢慢地向花令逼近。
花令转身抽出延华爪，手里机关同时按下，爪尖朝着男人快速飞去，如破空的利箭扎中男人的左肩，男人肩上的衣衫染上了大片血色，可他还是一步一步逼近花令。
花令也一步步后退直至后背碰到了房门才停下。
“很快，你我将融于一体，永不分离。”男子已经走到花令面前，他并没有回击。而是一手扶在门上，一手抬起花令的下颚。
“不要再做挣扎了，那天你也没有挣扎了，不是吗？我听着你的声音一点一点地衰微渐无，你也像此刻这般怨恨地看着我。”
花令是越听越糊涂了，他这意思是杀过人了吗？还杀了眼前的自己，她假扮的红穗吗？所以被师父拍晕的那个红穗又是何人？
不管怎样，即使现在无法厘清真相，她也不想当什么替代品，显然替代品在他手里也没什么好下场。
她用力扯回延华爪，拿出师父给的任务符纸往他额间贴去，男人快速抽回手一挡，忽然脸色苍白跪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空档，她收回符纸跑出庭院中一堵墙下，想要通过延华爪攀爬出逃。刚固定好钩爪，爬上几步就被扯落在地。
“想不到你居然是冥界勾魂使，倒是看走了眼。不过，既然是魂灵了，那就更好办了，不用我费尽心思吸食人气。”
他知道冥界？他是……此次应在画舫出现的目标——
那符纸上写着的闻香鬼罗军。
怪不得他说了一通罗家村之事，跟这侯府大公子锦衣玉食的生活毫不沾边。差点就被骗过了，这小冥官没点头脑可真不容易当。
“你既已知我是冥界的人，就知道此刻自己私自出逃正被抓捕，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勿要扰了人间秩序。”花令学着师父敏幽的口吻教训道。怪不得师父常挂在嘴边，这句话还是挺好用的。
闻香鬼听了嗤鼻道：“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逃出来，我如今的身份又是侯府的大公子，终于可以教训小人，扬眉吐气一番。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去吗？”
“何况今日是你自己假扮红穗送上门，怨不得旁人。”
“既如此，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花令气势凛凛站了起来，实则心里慌张不已，自己才学一点皮毛，此刻不过强装镇定，企图震慑这闻香鬼。
她尝试凝聚灵力，伸出一拳往闻香鬼心窝处砸，除了自己喊出的那一声“呀”并无动静。
闻香鬼接着出了声：“原来是个新使，看来我也不用费多大力气了。直接吞了你便是。”
闻香鬼仰头大笑起来。她看着眼前瞧不起她的人，再度静下心来，凝神聚灵以双掌向眼前的闻香鬼推出，闻香鬼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冲击，整个身子撞至后方的房门摔落在地。
一道人影从花令旁边冲了过去，扶起闻香鬼急切地问：“大公子，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花令定睛一看，这正是被她换了衣衫的红穗姑娘。
她着急大喊：“红穗姑娘，此人并非大公子，危险，速速离开！”
红穗仿若未闻，拿出手帕细细擦拭着闻香鬼脸上的脏污血迹，然后对着花令站的位置跪了下去：“我知道他并非大公子，但他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危险之人，求求你把金簪还我，我会说服他离开此处不再生事。”
“他对于你来说不危险？你知晓他并非大公子，那若他先前所说是真的话，他所杀的女子则另有其人。你觉得杀害了一个女子的男人不危险？”
她终于清楚那句“你不是她，亦不可能是她”是什么意思了，这罗军除了红穗，怕是还祸害了另一位姑娘。
“至少他对我很好。”红穗眼中噙了泪水，哽咽地说道，“我虽沦落风尘，但亦希望能有人真心相待。囿于风尘常有戏弄，大公子时常替我解围，亦对我无微不至。”
“那你可知他在吸食你的阳气？如此还不危险吗，你莫要听信他哄骗人的鬼话！”她想起了先前敏幽曾说红穗的指尖有灰黑，定是被眼前这闻香鬼吸了阳气。
“我知，亦甘愿如此。求你把金簪还我。”红穗朝着花令磕了一下头。
“你怎么还看不清，这人已是侯府大公子的身份，若真心对你好为何不救你出风尘。反倒让要你偷偷相会惹人讥笑。”花令生气地质问她，希望这个可怜的女子能清醒过来，身后之人根本不可信。
“求求你，把金簪还给我！”红穗还是不断磕头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无人可动摇她的心。
她已不知如何劝走这红穗，这闻香鬼是有什么迷药竟迷得两位姑娘昏了眼，一个丧了命，一个失了心。
她拔下头上金簪，握在手中，仔细打量几番也看不出这金簪有什么玄妙，值得红穗再三要她还回去。确定没什么特别就递给了红穗，本来这也是她的东西，自己只是假扮时拿过来用了而已。
她刚伸出手，红穗便被闻香鬼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