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历史军事 > 一生九死 > 第13章 阿水的后事

第13章 阿水的后事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贾道士畏畏缩缩地从桃花嫂家回到观里,一个人颓废地坐在空落落的大堂里,背对着那摇摆不定的长明灯,痴痴地发着呆。

    他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跨进阿水的房间,也幸亏去桃花嫂家的时间的点子恰到好处,早一点点尴尬,迟一点点没听到,更加尴尬,那样的话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体面退场,他感觉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现在他有些害怕,自己一直把自己装成修道的高人,但七情六欲使他什么都不是,嘉宝的出生,一直以来是他的骄傲。可是,谁知道那只是阿水的面子,嘉宝才能快快乐乐的在桃花嫂的怀抱里成长,这一点,他之前没有什么感受,满以为阿水不过是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嘉宝就是自己的儿子。

    如今,他好像已经明白,儿子只能是阿水的儿子,自己顶多被评为恬不知耻的野男人。尽管大家都知道嘉宝是他贾道士种,但自己到死都不会是嘉宝的爸爸。

    如果要是村里人在阿球他们的教唆下前来道观闹事,自己将会哑口无言,局面也会不可收拾,说不定自己修一辈子的道法会被一拂尘扫走,到时候身败名裂不说,可能会弄得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了。

    贾道士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刚刚因为救活残刀所提起来的那点成就感顷刻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贾道士无奈地抬头望着晴朗的夜空,皓月当空,白云飘逸,对面山顶上的树影被晚风吹得左摇右摆,山坡上的石头在月光的陪衬下折射出暗淡的微光,好像埋伏在灌木丛中的队伍,这情景不禁让他开启了那封存已久的回忆。

    那年的冬天,天气比这时候冷多了,二十岁的他和他的搭档就是化装成当地村民模样躲藏在对面的山上,等待着飞机空降部队来进行失败后的反扑。

    他们的任务简单得只有看见飞机飞过,在山顶上点起一个火堆就算完成。

    头一两个月,自带的干粮还勉强可以糊口,他们一天天盼着能够听到隆隆的飞机声,可是,没有。那年头因为战火纷飞,到处被弄得鸡飞蛋打,四野荒凉,连鸟儿飞过迹象都非常稀罕,别说飞机。慢慢地,自带的食品没了,天气也悄悄地寒冷起来,他们还是坚持着在等待,在盼望。

    直到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他们再也耐不住那种饥寒交迫,寂寞难耐的生活了,于是,两个人悄悄下山,想绕道到他们天天相望的道观村来,可惜,那个搭档在进村口的路上脚下一滑,掉进了那无底深渊,幸亏自己是走在后面,见搭档掉下深渊,直吓得魂不附体,进也不敢,退也不敢,只能趴在原地不敢动弹,听天由命。

    直到第二天大早,现在的村长打猎路过那里,才把他救了回来,那时,他已经是四肢僵直,奄奄一息了。

    就这样,村长将自己作为被打散而无家可归的游兵散勇给收留了下来,被安置在这个土改的时候没有正常人家愿意住的道观里,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道观进门的头扁上有三个笔力遒劲,但不知出自何人的毛笔字“随云观”。

    由于自小在家里跟着父亲学了些治病救人的土方,他便想在山里采药治病来养活自己,时间久了,找他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因为住在道观里,所以,大家慢慢地就开始称他为道士了。

    他想过要娶一门亲,可是都因为自己是个来历不明外地人,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和自己过这种不明不白的生活。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起道士那些事来。

    尽管村长救了他,然而,他总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一直与村长保持必要的距离,同时因为村长积极参与政府工作,特别是村长带领山下一批毛头小子把“随云观”牌子砸了,贾道士亲自增添的道具收走之后,贾道士就一直对村长心存芥蒂,感激之情从此慢慢地暗淡下来。

    一阵凉风吹来,让贾道士打了一个寒颤,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哎,往事不堪回首。”

    他站起身来,将供桌上的马灯点亮,本打算回房休息“哼,船到桥头自然直,管他呢。”

    刚一开步,却突然听见西厢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这才人他想起来,西厢房里还有个残刀。

    残刀已经在黑暗中坐起来了,见贾道士过来,不经意屁股一转,双脚就已经落地,可是,终究没有站得起来。

    贾道士连忙伸手将残刀护住,生怕他摔倒地上那就麻烦大了。

    “道长,深夜了还没休息?”残刀感激地问贾道士。

    “哈哈,没呢,你在这我怎么能睡得着呢?”贾道士随意扯了个慌,应付着残刀。

    “感谢道长救命,残刀感恩不尽。”

    “快别这么说,治病救人,度化有缘人,是道家的责任,况且,我算了一卦,你我还真有缘分呢。”

    “打扰道长的清修了,残刀真的过意不去。”

    “年轻人体质好,你会很快恢复的。”

    “现在我感觉就挺好了,就是肚子太饿。”残刀羞答答的对贾道士说出了自己的尴尬。

    “哎哟,你看我这人。没事没事,我马上叫桃花嫂给你做……”讲到一半,贾道士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方便?那就算了,挺一挺就天亮了。我就不信一枪没打死,还能被少吃一顿饭饿死?哈哈。”

    “不不不,今天又好多现存的饭菜,我这就帮你去热。”说完,不等残刀再说贾道士就提灯走出了房门。

    等到残刀吃完饭时,阴沉沉的东方已经开始发白了,但是他们两却毫无睡意,好多的话想说,但有各自控制着自己,有好多话又不能说,好在头一次在一起说话,话题有太多的选择。

    “残刀,我们以后就叫你残刀了,不管你叫蚕豆还是残刀,我都希望你尽快恢复身体。”眼下的残刀似乎成了贾道士唯一的知心,彼此差不多的命运使贾道士不敢将残刀往外再推,心中仅存的那点对残刀的疑虑也顿时烟消云散。

    “谢谢道长,等我勉强能够走动了,我必须挨家挨户去感谢救过我生命的乡亲。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大家,这点我知道的,您,酸宝,还有叫什么桃花嫂的,村长,牛仙我都一一记下了。”

    “咦,人有旦然之祸福呀。”贾道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残刀,为桃花嫂,为自己。

    “道长的话太深奥,我真的有好多要跟道长学的,道长就收下我这个徒弟吧。我很崇拜道长的。”

    “等你康复了,就跟着我住在观里吧,能不能学要看缘分。”道长虽然对残刀解除了疑惑,但依然玩起了欲擒故纵老套。

    “酸宝,牛仙和村长我都见过了,为什么没见桃花嫂?”

    “桃花嫂?她家有点事,忙。”话题一到桃花嫂,贾道士便有些不安起来,残刀感觉事情有些蹊跷。

    “哦,难怪没见她来看热闹咧。”残刀没有继续追问。

    贾道士或许是困了,或许是忧虑,他正襟危坐地坐在残刀的床边,眼睛微闭。其实,这一刻是贾道士从住进道观到目前为止,最为脆弱的时刻,也是感到最为恐慌的时刻,他觉得,坐在不能动弹的残刀身边反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残刀对他来说,俨然成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依靠。

    残刀知趣地就翻了个身,不久,他就不知趣地在晨曦里沉沉地睡去,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鼾声。

    三天之后,阿水终于在村长的监督下安安稳稳的入土了。

    三天内大家各怀心思,但谁都不敢当着死人的面再一次撕破脸皮,老村长虽然端着酒杯的手越来越颤抖得厉害,可是,在村里的威严感也在与时俱进。

    山中那抷新垒的黄土,总结了阿水这短短的二十几年,降生,生病,生离死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桃花嫂是真的舍不得阿水的,她像一颗灵芝,也或许是一排木耳,而阿水就是那块让灵芝木耳赖以生存的朽木,如今朽木没有了,灵芝也好,木耳也罢,反正已经没有了依靠,桃花嫂对未来充满恐慌,就像被从朽木上摘下来灵芝木耳,从此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阿球和阿旦此时已经开始在商量如何把桃花嫂挤出家庭,父母在时,为了不让阿水受欺负,早就将家产三分天下了,并且,一张分家协议两代五人当面签字,一式三份各自收藏。

    阿球手拿着分家协议,左右细看,总觉得可以搞出点说明名堂来“阿旦,你认为今晚村长来开家庭会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阿水死了,这个协议也就没有意义了,你说怎么办?”

    “你是说将他们母子一脚踹出去?”

    “那还要怎么办?嘉宝有不是我家的种,留着刺眼。”

    “也是。要不把贾道士也叫来?”

    “不行,我们不能把他扯进来,那家伙我看有点神,惹不起。”阿旦想起残刀的事来,就有些毛骨悚然,他当然不是怕贾道士,他怕的是贾道士供桌上的道祖。

    “屁呢。还不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你说这世界上哪里有鬼,你看见了?”

    “不行,我没看见鬼神,但我从残刀的事情上感觉到有鬼神。”

    “也可以不叫贾道士,反正,嘉宝不是我家的种是一块铁,就就这一条,我们也足够证明她在我家不守妇道,必须无条件扫地出门。”

    “这次我们兄弟必须统一,硬气,谁说屁话都不行。”

    酸宝在把阿水送上山以后,就急匆匆地赶往镇上去了,连他父母都不知道酸宝急着去干什么事。

    直到晚上,阿球,阿旦不顾村长的调解,一定要将桃花嫂赶出家门的时候,酸宝才行色匆匆地赶了回了,自己家门都没有进去,直接就到了桃花嫂家里。

    酸宝在村子里没有什么发言权,这不但是因为年轻,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个说话极具权威的村长老爸。

    见酸宝进门,也没个人招呼。酸宝自己找个凳子悄悄地在靠门的位置坐下,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争论。

    对于阿球兄弟的措辞,村长极力反驳,可是,许多事情却也让村长显得十分为难,加上村子里的人对女人和自己男人以外的男人生孩子是很不友善的,这让村长非常恼火。

    虽然几乎每个男人都可能对这个女人友善,因为他们对这个女人充满幻想,但那些时刻准备着极力剿灭男人这种幻想的女人,却不遗余力地用嫉妒来武装自己的恨,并将这种恨通过自己的男人转嫁那个女人,为此,男人们老是说,用自己家的猪都吃不饱哪里还喂得了别人?

    男人对自己女人之外的女人友善,是世界上最虚伪的。

    正当阿球为几乎挫败了村长后可是洋洋自得时,酸宝说了句:“我能够说话不?”酸宝看了看村长老爸。

    “有屁就放!”村长对自己的儿子历来是声色俱厉。

    “我这里有件东西,今天才从镇上拿回来,现在给大家看看,”说着,酸宝一份资料递给了他爸,“这是嘉宝出生的时候,阿水叫我给他作伴去镇上办的一个遗书公证材料。因为律师没时间到我们这个山沟沟里来,他说有疑问的话,可以到公证处去找他。”

    村长将手里的酒杯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抖抖索索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副用绳子绑着一条腿的眼镜来,扯起衣角把两个镜片擦了擦,认真细致地将资料全部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他抬起头来,将在房子里的人扫视了一圈,随后把资料往阿球一丢,“你自己看吧,看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自己找律师去说吧,一个球一个蛋,我看你们就是一对球蛋,我为你们感到羞耻!”说完,村长霍地站起来,“大家可以散了,我看,我们村唯一一个聪明人不该早死。”

    桃花嫂根本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看见村长起身,急得一把吊住村长的衣袖大哭着求村长帮他解决再走:“我同意走,只要能够让嘉宝好,我同意回娘家,村长,你就行行好,行行好吧?”

    “没有必要我来解决了,阿水帮你解决得很妥当,包括他的儿子和家产,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明白吗?”村长说完,桃花嫂也不好意思再强行拖住村长,只是一个劲地嚎啕大哭。

    看完弟弟的遗书,阿球和阿旦算是彻底傻眼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阿水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更没有想到阿水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并且时刻防备着自己,如果说这遗书是交给梦桃保管的,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当众把它撕碎,拒不承认,大家拿他们也没办法,可如今这个结果公证了的遗书到他们手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进也无门,退也无路,这几天的精心策划,被一个死人几行字抹得一干二尽。

    他们有些狗急,但不敢跳墙,只能把手中的纸往桃花嫂身上以摔,恶狠狠的丢下一句,“算你恨,我们骑馿看唱本---走着瞧!”

    哥哥们气冲冲地走远之后,桃花嫂才从地上把阿水的遗书捡起来,一边哭一边一字一句的往下看去,耳边好像听见阿水笑嘻嘻地给自己朗读:

    “梦桃:

    在你嫁给我之前,我就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去。这是我非常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太自私,耽误了你美好的青春。

    今天,我当爸爸了,非常高兴,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大喜事,谢谢你给了我家的感觉,给了我当爸爸的喜悦。

    我们把他取名叫嘉宝,那么,嘉宝就是我的儿子,是我们婚姻内生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我死后,碑上一定要刻上儿子嘉宝的名字,谁都没有权力将嘉宝从我的名下抹掉,我名下所有的家产,都由你们母子共同继承,任何人不得非法占有。(具体明细,附上字据,清单)

    记得每年清明带儿子给我上坟哦。

    立遗书人: 林阿水 公证处(公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