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振国见偶像
湖南的山丘,多是几种特定的地貌,一种是土丘,有两种是石头,湖南人叫粉石的那种是像没有成熟好的某种东西,上面是一层嫩嫩的用手都可以掰动的岩状石块,然后越往深里挖石头就越坚硬,这种山头是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空隙;有一种叫火岩,因为如果用两个同样的这种石头重重的相碰,它就会冒出火花来,古时候人们就是用它来引燃火种,所以,人们就叫它为火石岩,或许是因为它太脆,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反正又这种山头堆成的山头,总喜欢长出那些悬崖峭壁来,并且时不时还将那石缝长得稀奇古怪,大的如隧道,小的如冰裂之状。
日本人占住的那个房子,就是盖在这么个火石山上,巧的是从外面看起来是悬崖峭壁,而盖房子的时候却发现房子靠里面的山脚下有一条大如隧道的石缝,从房子的正底下直通崖底,里面的石级犹如天成,本来房子的主人打算作罢,不想在这里再盖房子,因为,风水书上说屋后有洞,阴风索索,大不吉利。偏偏这时候有个游方的道士经过这里,虽然没人请他看风水,可是,他偏偏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是个风水宝地,因为火石终究还是火石,如果火石敲出火花来这旁边有风吹着,那不着火光就很快会熊熊燃烧吗?这寓意着这里的主人一定会红极一时。听到这样的喜讯,这个房子不盖在这里才是傻瓜。
果然,几十年里,这里的房子由小变大,这里的主人富甲一方,可是,这里的风俗是每当家庭大了分家的时候,永远只能是大房子弟留在老屋,其他房子弟必须迁出另起炉灶。于是,几代下来到当今这一代已经是堂兄堂弟了,留在老屋里的主人后来将这后山的风洞砌成了那种红薯窖的形式,从外面看,那就是个放红薯的地方,打开一层板子,里面又被主人隔成了两个小空间,这样一来,这条通道便没有再用过了,久而久之,如果不是很亲近的几个人就根本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天机。
连长听得这个故事,心花怒放,急忙将情况报告师部,在等师部命令的同时,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方案,因为振国与那人熟悉,说起话来不用南腔北调,所以,连长就安排振国带领一个排的兵力趁天黑之前绕道匍匐通过庄家地,打算从石缝里上去,来个中心开花,里应外合。
振国当时有些窃喜,他想,我终于可以指挥一个排了!
可是当黑压压的一个排站在他们的跟前时,振国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么多人行动难道敌人不发现?一旦被敌人发现,那么,他们居高临下,就很难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即便是有人能够进入石缝,那力量也极可能不能再来什么中心开花,到时候只怕是进退两难。但他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连长,能不能请求师部炮火支援一下?”
“炮火?不行!我们现在的炮火都是隐秘起来对付大部队进攻的,对付这种小股部队如果暴露炮火位置一定不行,况且,这本来就是个意外军情,我还真有点没有底气,但我们是军人,我们的任务就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想尽办法消灭敌人!”
“连长,我们可不可以不去这么多人啊。”振国受炮火的启示,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
“你有更好的办法?”不知连长是因为佩服振国是个抗日英雄还是真的是个礼贤下士的性格,他对振国对他的命令发生异议也没有像其他长官一样暴跳如雷。
“是的,我想如果我们用三五个人背上几个炸药包,把那房子炸了不就一了百了吗?反正那房子的主人已经被日本人杀害了,趁此机会我们为他报仇,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高兴的。”
“好!”一听这个办法,连长突然在自己的头上就是几巴掌。“我怎么就不会简单一点想呢?”连长没有迟疑:“快,把我们带来的炸药包全部集中起来,爆破队的准备好,这就是你们为抗日立功的机会来了。”
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脸上的乌云顿时烟消云散:“各排注意,我们必须趁着月亮还没出来,隐蔽前进,先埋伏在开阔地边缘,一旦爆破声响,集中所有迫击炮,轻重机枪给我猛打猛揍,绝不如鬼子有组织反扑的机会。”
“是!”战士们威武而齐刷刷的回答让连长信心百倍!
“振国,那个入口在哪里?”连长问道。
“能够带我们去吗?”振国征求着那个亲戚的意见。
“好!只要能够报仇,我去!”
“爆破队一梯队的三人上。注意保护老乡的安全。”
“我也去。”振国见连长就叫爆破队,心里就急了。
“不行!那很危险。你现在还是老百姓,不能去!”
“你是说老百姓不能打日本人?”
“当然不是!”
“那还说什么?兄弟们上啊。”说着,振国拎起两个炸药包就走。
阴风索索的石洞里,一股呛人的气味令人作呕,本来是一个上下通风的通道,因为房主人将上面封了并一直放置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在上面,久而久之,那些五味杂陈的味道就集中到了这毫不通风的石洞里。
洞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幸亏那位熟人还能凭记忆一步一个台阶的往石洞深处摸索着前进,尽管如此,他们不敢发出半点响声。
在来之前,他们对于自己的退路有明确的计划,因为,回来不可能还是慢吞吞的匍匐前进,因为那炸药包不是只能炸死日本人的东西,并且,石山的爆炸更加增加了杀伤力,每一个飞起来的小石子都是一颗足以致命的子弹。而如果他们站起来要冲过那片庄稼地,那么,就会将自己在敌人面前暴露无遗,敌人是一打一个准,日本人的枪法,振国是领教过的,那种闻风而射的准头,让振国不敢大意,虽然他们都不怕死,但并没有人想无谓的去死。所以,他们看准了这几里长的悬崖,它先是敌人用来抵御进攻的得天独厚的屏障,现在反而成了振国他们撤离的不二选择,只要缘着悬崖的根部撤离,那比什么掩饰都有保障,那样,部队的炮火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向阵地上倾泻,让敌人毫无喘气的机会。
他们本来是后一个人把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腰上摸索着前进的,这样便于去一个人弯腰的时候无需发出声音来通知后一个人,只要前面那人一弯腰,后面的人马上就会知道这里不足一人高的位置。
这时候,前面的人停下了,振国举手摸了下头顶,石头就在头上平放一掌的地方,湿漉漉的,凉飕飕的。
头顶,一双轻轻移动的脚步声清晰的传进他们的耳朵里,一阵比蝈蝈叫的声音还要均匀的声音让振国觉得奇怪,他想,这些鬼子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呢?难道也在想家?难道正在给家里的父母妻儿写信?不过,他又想,日本人这样残忍,应该是不会想家的,即便是想家,那也要快些想一下,否则,等一下就连他们想家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自己默默地笑了一下,心里骂道:“狗日的日本人,你们去死吧!”
前面的人摇了一下腰,证明可以安放炸药包了。
五个人,十个炸药包,足以送房子里的日本人上西天。
振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将手里的家伙在石级上安顿稳妥,刚要向外迈步,突然感觉有一阵风从脚下溜了过去,人一个踉跄,脚下一滑,他感觉一个碗大的石头就要滚动,如果这石头一滚动,就会在石洞里发出很大的响声,那么,敌人就会在炸药包引爆之前发现房子下面的问题,那样的话,事情就很难收拾,振国连忙使劲用后脚稳住身体,上身慢慢的探了下去,双手吃力地将前脚踩着的石头按住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们小心谨慎地安放好炸药,轻轻摸摸的将引信拿在手里才有条不紊的撤出石洞,这时,天空的下玄月已经爬上了山顶,原野虽然还是一片模糊,但没了那种黑暗里的窒息感。
战斗干净利索,战场一片狼藉,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纸屑碎片洒满一地。等到天亮,几个流动哨也被一一活捉了回来。连长好不兴奋,然而,脸上依然是铁板一样的严肃。他拾起地上的纸片认真的揣摩了一下,口里喃喃的念道:“地图?”
振国自懂事以来,没有这样快活过,他尝到了跟正规队伍打鬼子的甜头,他仿佛看到了日本人的末日。
打扫完战场,连长吩咐文书给了振国那熟人十块大洋,告诉他暂时离家躲避一阵,最好等日本人被他们赶跑了在回来。
振国听连长安排他找地方躲避,他对连长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敬佩悄然引上心头。
“你不是怕部队抓壮丁吗?现在知道不会了吧。”振国对那人调皮的一笑,说道。
“可是是有人抓壮丁啊,我当然怕!”
“你打算往哪里去呢?”
“我现在还安全的亲戚家就你们那边了,也是走得最近的亲戚。”
“去我们那边?”
“是啊。”
“太好了。我随便请你带封信给我爸爸妈妈好不?”
“看你说的。别说你们帮我报了仇,就讲你是我亲戚的邻居我也一定会帮你把信带到不?”
“我很想我的爸爸妈妈,可是,我更恨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不赶走,我爸爸妈妈也和大家一样没有安静日子好过,所以,你见到我爸爸妈妈以后,请你代我多多美言几句,行不?”
“告诉他的爸爸妈妈,就说振国已经是我们的抗日英雄了,告诉他们,振国一定会衣锦还乡,凯旋而归的。”连长对振国赞许有加。
振国到达师部的时候已经是战斗后的第五天了。
因为这次战斗的完美胜利,王德彪和他的兄弟们一直处于高度的兴奋中,几天来队伍上杀猪宰羊,人见人笑,好不豪气。直到那天师部参谋下来,宣读一纸将王德彪提升为少校营长的委任状,才让王连长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又被加重了,他才思索着要将振国留下了,并写下一份推荐信,要求振国留下了给他当排长,想请参谋带回师部。可是,参谋只是笑了笑说:“这个朱振国你可能留不下了。”
“为什么?师部跟我抢人?”
“你说你这家伙,打了个胜仗就翘起来了?明知道朱振国是师部找了许久的人,你还截他下来帮你打仗不说,到今天你还要留他?”
“他会打仗,又是抗日英雄我为什么不可以争取”
“这事以后再说吧,你马上通知他今天跟我会师部,否则,你会吃不了兜着走,信不?”
“参座的话我哪敢不信啊?嘿嘿,不过,朱振国借给师长看一下,还是还给我好不?”
“你跟师长去讲吧,因为这个抗日英雄在你这里打仗名头更响了,告诉你吧,人家在你捷报上去的第二天就已经申请给他上尉军衔了,委任状就在师部,作战参谋。你还要不?”
“啊?谁的鼻子那么灵,脑袋转那么快咯,抢我的生意也不给我一点气息?”说完,连长发出一阵欣慰的微笑。
师部没有振国想象中的威严,哨兵的身后就是一栋普通财主的民房,跨进大门,天井里站着一个他魂牵梦绕的女孩身影,他本想跨上前去将她深深地拥进怀抱,可是,他没有!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抗日战士,战士就要有战士表达感情的方式,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战士应该怎么样表达情怀,拥抱已经被自己否决,那么,是军礼?自己还不是真正的兵;握手?也觉得有些尴尬。最尴尬的还算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好就已经站在那女孩的面前了,他不由自主的双手搭上了女孩的肩膀,轻轻的问了一句:“中秋,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不能在这里?”说完,脸上一阵粉红,就像二月桃花。
振国心里一阵扑哧扑哧的狂跳,但是,脸上却表现得一本正经。
“书呆子!师长在里面等你好久了呢。”中秋深情地嗲了一下振国。
“师长在等我?”振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堂堂师长等自己呢?
他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忐忑不安的走进师长的办公室,在那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刹那,一阵莫名其妙的的威严感让他的心突然紧缩起来。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猛一看去,似乎里面空空荡荡,然而,振国眼光的正前方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站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目光炯炯的看着振国,振国心里先是一阵发怵,可是奇怪的是,自己悄悄的看过几眼那军人之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为此,他斗胆仰起头来平视着军人。
军人得意的对振国点了点头。
“认识我吗?”军人一脸和蔼。
“师长!”振国连忙行了个军礼,尽管军礼行得有些不伦不类,上没有帽子,下没有军装,脚成八字站着,手掌还没举过肩膀,可是,军人似乎还非常受用。
“知道我姓什么吗?”
“报告师长,不知道。”
“不知道?”
“是!”
“那我告诉你,我姓熊!”
“他就是舅舅,傻瓜!”跟着振国进屋的中秋急忙在一旁点醒。
“舅舅?”
“是的,我是你的舅舅!为了找我这个抗日英雄外甥,舅舅我已经打发了几波自称是振国的振国了,哈哈。”
“舅舅!”振国情不自禁的在舅舅面前跪了下去,眼泪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他听多了舅舅太多的故事,在他的心目中,舅舅就是他的偶像,就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与岳飞,文天祥等同。他无数次用妈妈和外公的面目加以重叠来临摹着伟岸的舅舅,振国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相对的目光中有那种油然而生的情切感觉。
“这是你的媳妇?”舅舅微笑着指着中秋。
“这,这,中秋,你说呢?”振国有些傻眼了,然而即刻他就俏皮的将球踢给中秋。
“是。是。是。”
“哈哈哈”一个出生入死的将军,在外漂流了几十年之后,亲眼看见自己的晚辈在自己的面前肆无忌惮,那种严肃了几十年的习惯顿时荡漾无存,久违了的天伦之乐让他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