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两隔(贰)
养魂?这两个字为何如此熟悉?
燕渺蓦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惊讶得连舌头都打结了:“你……你真的是舒……舒倦?这……这里是你的识海?”难怪有些眼熟。
白色小人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竟然无意识地进入了舒倦的识海!脑中冒出“神交”两个字,燕渺想哭,感觉自己像猥亵犯,“对不起,无意冒犯,我立刻滚出去。”
燕渺说到做到,白色小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嗖的一下飞出了舒倦的识海。
燕渺飞出识海,一睁眼发现舒倦就坐在她旁边,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她想起自己刚刚对着白色小人又捏又亲,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三清殿。燕渺心想,还是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只要她不提,按照舒倦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的。
燕渺正要悄无声息地飞回寒木枝,舒倦却忽然开口了,他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嘴角微微上扬,“阿渺,刚刚你亲我。”
燕渺:“……”老天爷,请让我魂飞魄散神魂俱灭吧!
燕渺认罪态度良好:“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知道那个小人是你。”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舒倦轻声道。
燕渺快速补充道:“如果知道是你,我一定不会轻薄你的。”
舒倦抬头面向燕渺,脸上的绯红色褪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明知舒倦看不见,而且还隔了一层白纱,不知为何燕渺却产生了一种他在看自己的错觉。燕渺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再次道歉:“对不起。”
空气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舒倦才轻声道:“没关系。”
说完,他拿出养魂玉放在桌上,又往里面投了几块灵石,“你受了重创,神魂不稳,需要休养。”
燕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说完,迫不及待地飘进养魂玉,阵法的光芒在她和舒倦之间形成一道淡淡的屏障。看不见舒倦,燕渺松了一口气,却感觉精神亢奋,脑子里乱糟糟的,喧嚣得停不下来。念了许久的清心咒,她才放松心神,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次,燕渺真的做了一个梦。
作为药人的燕渺在云越宗药室布下法阵之后,姬兰茵踏入药室触发了阵法,药室轰然坍塌。燕渺满身是血,躺在废砾残瓦之中,因为失去了五感,纵然身上伤口无数、骨头尽断,她也感觉不到疼痛。脑中已经没有任何念想,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恍恍惚惚地扬起一抹解脱的笑容。
忽然,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面具的颀长人影出现在药室废墟前,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一位男子。他快步走来,搬开落在燕渺身上的砖头和瓦片,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搂在怀里。身负重伤的姬兰茵从废墟之中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黑衣男子的衣袖。黑衣男子并未回头看她,只冷冷甩开她的手,抱着燕渺离开了云越宗。
离开云越宗之后,黑衣男子没有走大路,而是一直在林间小路穿行,似乎在刻意避开什么。山下密林里有一座废弃的小屋,黑衣男子走进去,动作轻柔地将燕渺放下,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她嘴里。
随后,黑衣男子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将白色锦帕淋湿之后一点一点擦去燕渺脸上的血污。
燕渺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动不动地躺着,看上去像一具安详的尸体。因为失去五感,她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有人救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云越宗。
可是,她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她发现自己过了很久还没有死去,她开始觉得心慌。作为药人的经历从脑中闪过,绝望与悲凉涌上心头,燕渺脸上安详的微笑逐渐转变成自嘲的笑容。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刚刚擦干净的脸上又沾上泥污,狼狈至极。
黑衣男子扶住她的手臂,轻声道:“阿渺,别动,你伤得很重。”
燕渺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动作,自顾自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往前走。可是,她不知该如何站稳,更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像挣扎也只是她成为药人之后养成的一种习惯。
黑衣男子无奈,只能抱住她,阻止她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可是,他又怕抱得太紧压到她身上的伤口。两人推搡之下,眼看燕渺又要跌倒,黑衣男子抓着她的双臂,身体向后一仰,重重摔在地上。燕渺身体绵软地趴在他胸口,终于停止了挣扎,像是没了力气。
黑衣男子搂着燕渺慢慢地起身,倚墙坐着,双臂环在燕渺身侧,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阿渺,别怕。”
燕渺在他身上静静趴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睁着失焦的双目,语气平静道:“姬兰茵,你杀了我吧。”她大概以为自己还在云越宗。
黑衣男子动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轻拍她的后背,“阿渺别怕,你安全了。”
燕渺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自嘲地笑道:“你怎么会让我如愿呢?是我奢望了。”说完,她的身体又软了下去,阖上双眸,毫无生气地趴着。
待燕渺睡着之后,黑衣男子走出小屋,一手捏诀在小屋四周设下禁制。
一柱香后,黑衣男子回来了,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拎着一个大布包,也不知是从哪里拿过来的。他生火烧了热水,解开燕渺的衣服,擦去她身上的血渍,给所有伤口上了药,从布包里取出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然后,黑衣男子在旁边坐下,指尖在燕渺脸上抚过,一遍遍描画着她的眉眼,“阿渺,我很想你。”
窗外喧嚷嘈杂的声音传入耳内,燕渺从梦中醒来,满脑子都是这个虚虚实实、似幻似真的梦。想起梦里黑衣人帮自己擦身体、换衣服,燕渺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竟然有些发烫。梦到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离谱。
而且,梦中黑衣男子的声音听上去跟舒倦有些相似,燕渺懊恼地双手抱头,都是该死的“神交”惹的祸!
燕渺飘出养魂阵法,看见舒倦坐在窗边,衣衫整齐,坐姿端正,神色清明,一派皎皎君子的模样,高雅出尘,好像永远不会被俗尘所污染。
她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开口:“陈家后来怎么样了?”她被从天而降的剑气重伤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舒倦转过头来,语调平静却暗藏悲伤,“陈灵均重伤不治,陈九离离开了陈家。”
虽然已经听过太多的死讯,燕渺还是不由心头一梗,她回忆起在青崖山上第一次见面时,英姿勃发的少年双手抱拳,粲然一笑,露出两个洁白的小虎牙,“在下晋阳陈灵均。”
两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燕渺问道:“接下来去谢家吗?”
舒倦点头,“我们已经进入凉州地界了,距离谢家不远,今日便可到达。”
燕渺这才注意到他们是在一间客栈里,她愕然道:“我昏睡了很久?”
舒倦颔首,“十三天。”
燕渺发现他面色稍显憔悴,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暖流,猜测道:“这十三天你一直在给我输送灵力?”
舒倦垂着头,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燕渺受宠若惊,一时哑然,想要道谢却又说不出口,觉得简单的“谢谢”二字好像过于单薄。她看到桌上摆放的毛笔,约莫一尺多长,黑色的笔身上面缠绕着细小的暗红色纹路,笔头的毛是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泛着隐隐的金光。她明知故问道:“这是谢家的点睛笔?”
舒倦点头,“嗯。”
燕渺凑近,仔细看了一会儿,不由发出“咦?”的一声。
舒倦问道:“怎么了?”
燕渺指尖聚灵,在笔身上一抚而过,然后回头浅浅一笑,语气轻松道:“没什么,难得有幸观瞻这闻名于世的玄门法器,看到就是赚到,所以多看两眼。”
想起一事,燕渺蹙起了眉,问道:“对了,那天出现在陈府黑衣人你知道是谁吗?那人的剑气如此凌厉,定然不是寻常人。”
舒倦若有所思,“能使出如此剑气的人,普天之下屈指可数。”
燕渺眉头蹙得更紧了,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他们将要面临的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目前为止出现的角色一个比一个厉害,后面究竟还会发生什么?
在燕渺的一路沉思中,他们抵达了谢家。谢家是符修出身,符修都收入不菲,故而谢家在凉州的府邸也修得甚是堂皇大气,灰砖黑瓦,庄严古朴。
大概是因为退婚一事,谢家深深觉得对不住舒倦,所以对待舒倦的态度十分和蔼可亲。舒倦被热情地迎入门内,一抹熟悉的身影跃入燕渺眼中。
谢瞻站在前院一角,身穿一袭墨色长袍,宽大的兜帽戴在头上,阴影笼罩着他的大半张脸,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毫无温度的唇线,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给原本年轻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沧桑。在灰色的墙壁背景下,他的身影孑然而孤寂。
远远地,谢瞻望了舒倦一眼,面上波澜未兴。待一行人走近之后,谢瞻转身,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侧门离开了。
燕渺稍稍有些疑惑,谢瞻不是在看守守灵塔吗,怎么又回凉州了?谢瞻从前叛逆,当然他现在更叛逆,跟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自从眠鬼冢之战后,他跟谢家的关系更是到达了冰点,宁愿自封灵力、永生看守守灵塔都不愿意回来,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