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隐妖（壹）

    舒谢两家的闹剧很快便在九州玄门内传开了，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谢家为了表达对舒家的歉意，送了两大箱子极品符箓过来当做赔礼，舒兼一脸沉痛惋惜地收下了。

    外面如何谈论，舒倦一概不知，他闭门不出，正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养伤。

    舒家是个灵气充裕的好地方，燕渺拿出苏遗墨给的养魂玉，趁机薅羊毛，源源不断地吸收舒家的灵气。薅了两天的羊毛，燕渺神清气爽，精神和身体都十分愉悦，她看了看盘腿坐在床上的舒倦，他正在调息以加速身体恢复。

    燕渺闲得无聊，绕着舒倦飘了一圈，目光落在他蒙眼的白纱上面。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被人欺负，丢了白纱，她后来就再没见过他取下白纱的模样。她有些好奇，“舒倦，你这白纱可以取下来吗？”

    舒倦颔首，“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靠它辨识方向了，只是戴习惯了，便一直戴着。”

    舒倦动作的时候，白纱的末端轻轻晃了一下，像一只小手在燕渺心头轻轻触了一下，燕渺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她不禁抬手在白纱上轻轻拂了一下，“能取下给我看看吗？”说完，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实在是无礼又无聊。

    舒倦稍稍怔愣了片刻，然后抬手缓缓摘下了蒙眼的白纱。他似乎有些紧张，双眼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白皙的皮肤浮起一层浅粉。

    兴许是受他感染，燕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道：“你的眼睛很好看。”虽然没有睁开，但她可以笃定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听到她的话，舒倦脸上的粉色更深了一分。他垂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这略显羞涩的模样，看得燕渺又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当燕渺快要触碰到舒倦的眼睑之时，门边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敲门声唤回了燕渺的神智，她如同被火烫到一般，飞快地收回手，转身向门边看去。

    燕渺转身之后，舒倦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平静，他将蒙眼的白纱重新戴上，端端正正地在脑后打了一个节。

    门外传来舒兼的声音：“三弟，我可以进去吗？”

    舒倦静默了片刻，才撤去门上禁制，道：“请进。”

    舒兼进门后，先是问候了一番舒倦的伤势，然后告诉他一个消息，隐妖坡出现大量行尸，道盟紧急召集各门各宗前往隐妖坡镇压行尸。

    舒兼委婉地表达了想让舒倦带队的意思。

    舒倦问：“何时出发？”

    舒兼道：“现在。”

    舒倦无片刻迟疑，颔首道：“好。”

    燕渺内心替他不平，背上的伤才养了两天，又要上战场，舒家这些人简直比周扒皮还要周扒皮。

    舒倦带领一队舒氏弟子来到隐妖坡。到了隐妖坡之后，燕渺发现，事态比她想象的要严峻许多。隐妖坡出现的行尸不仅有人，还有各种飞禽走兽。

    燕渺随舒倦站在半空，面色凝重地看着脚下涌动的行尸潮，这些行尸许多已经是白骨的形象，说明它们已经死亡多时。隐妖坡作为试炼胜地，里面死过多少妖兽，折损过多少玄门修士，数量难以想象，如果这些死去的妖兽和修士都变成行尸，那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燕渺想起花惜情的尸骨也是在隐妖坡被炼成了行尸，而她变成行尸之后还保留着生前的一些功法，如果脚下这些行尸也具备类似的能力……

    正当燕渺沉思之际，她的想法已经得到了证实，一只半截身体已经腐烂的妖兽行尸一跃而起，龇牙咧嘴，朝阻拦它们前进的玄门修士喷出一团炽烈的火焰。

    一名年少的道盟弟子未曾料到行尸竟然具备施展法术的能力，一时不察，眼看就要被火焰烧成焦炭，旁边飞出一道剑光，将他带离原地。与死神擦肩而过，年少的弟子惊魂未定，站得像一根笔直的木头，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救了那名弟子性命的长剑飞回燕枉然手中，燕枉然瞥了那名弟子一眼，冷声道：“不想死就别发呆。”

    年少的弟子迅速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兵刃，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行尸源源不断地涌来，形成庞大的队伍，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尽头。不知到底有多少行尸，不知要战到何时，但是道盟别无选择，只能死死将隘口守住，数量如此庞大的行尸群一旦冲出隐妖坡，那将是生灵涂炭。

    意识到这些行尸的恐怖之后，道盟众人亦不再保留实力，出手变得狠厉起来。

    对付密密麻麻的行尸群，最有效的还是阵法，剑修摆开剑阵，法修画出法阵，符修设下符阵，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招式。

    当成片的行尸在阵法中化为灰烬、碾为齑粉之后，行尸群涌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它们仿佛嗅到了危险的信号，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于冲出隐妖坡，而是真正开始与道盟较量起来。

    燕渺藏在舒倦袖中，耳边还能听到一些对她的“问候”，很多道盟弟子还是将行尸肆虐之事归咎于她身上。一声声“燕狗”传入耳内，燕渺不悲不怒，甚至有点想笑。

    打着打着，太阳逐渐向西沉去，夜晚即将降临。燕渺探头观望了一下紧张的战局，略显忧心。到了夜里，昏暗的视野对于道盟来说十分不利，而且行尸属阴，夜晚是他们灵力最盛的时刻。如果现在道盟不具备优势，到了晚上，恐怕会变成劣势。

    最后一缕阳光在西方湮灭，大地被黑暗笼罩，阴森的氛围在茂密的远古森林里弥漫开来。战斗中的道盟弟子发现空气中好像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对面的行尸好像变得愈发嗜血、兴奋了。

    行尸与人不同，人会感到疲惫，但行尸只要体内灵质不灭，便永远可以战斗下去。

    黑暗是行尸最好的保护色，道盟在空中燃起巨大的火焰阵法，照亮了隐妖坡的半边天，红光映着血色，注定这是一个杀机四伏的夜晚。

    火光亮起之后，行尸群中的妖兽仿佛受到刺激一般，奔跑着，嘶吼着，带着撼天动地的力道攻击过来。

    燕渺他们当年用尽全力都不一定能杀死一只红铁蛛，可是现在，行尸群中光是红铁蛛就有十几只，其余大大小小的妖兽更是不胜枚举。好在道盟早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次前来镇压行尸，各门各宗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燕渺正观察着那些行尸的动向，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高看上去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是出手招式却十分精炼，一把玄铁□□在他手中如同一条黑色游龙，将周围行尸分尸斩首。

    燕渺望着那道身影，微微愣神，陈九离怎么会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离陈九离较近的道盟弟子终于注意到了他，看到他灰白的面容、尖利的指甲以及皮肤上浮起的青色血管，这些道盟弟子不禁感到困惑，这是一只行尸？行尸还会内斗？

    不远处的陈荧心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看到陈九离的招式，她黛眉轻蹙，结出一道兵印逼退面前的行尸，跃身飞向远处。

    陈荧心身姿轻盈地落在陈灵均身旁，道：“灵均哥哥，那边有个行尸，用的是我们陈家的枪法，你去看看吧。”

    陈灵均闻言，英挺的剑眉微微皱了一下，然后与陈荧心一道飞向陈九离所在的位置。

    陈灵均在半空中见到陈九离的身影，顿时怔住，惊诧、喜悦、痛心等种种情绪交杂着从他俊朗的脸庞上滑过，被他一一压下，最后，他飞身落在陈九离前方，面色沉静地看着他。

    陈九离看着突然出现的陈灵均，稚气的面庞上带着与之不符的冷酷戒备神色，乌色眼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疑惑。

    陈灵均深深看着陈九离，开口唤道：“九离。”

    听到这两个字，陈九离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认识我？”陈九离问道。

    陈灵均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微微笑着，表情慈祥和蔼，不像是看一个行尸，倒像是看一个孩子。他道：“你从小跟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陈九离眉间褶皱更深了，“我不记得了，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你是谁。”

    陈灵均道：“你叫陈九离，晋阳人士，今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滑过一抹哀伤，接着道：“今年七岁。”

    七岁是陈九离死亡时的年龄，他永远停留在了这个年龄。

    陈九离凝眸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相信你。”

    听到陈九离的话，陈灵均眸中似有微光闪动，他走向前，轻轻抚摸着陈九离的头顶，“先前让你受苦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家。”

    陈灵均手掌落在他头顶的那一刻，陈九离背脊窜起一股战栗感，差点就要本能地挥舞手中□□将他击退。可是，当他按捺住本能的冲动，他感觉到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开来，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是，并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