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问情(壹)
花惜情和苏期避世隐居在隐妖坡,花惜情生产的当日,九州修士攻上门来,苏期动用所有法器、耗尽灵力护着花惜情和孩子,可惜花惜情最终还是死了。死后,花惜情变成一缕幽魂,她看到自己尚未冷却的尸体,看到苏期抱着自己悲伤痛哭,也看到那个刚出生、皮肤皱巴巴、像只猴子的孩子。
花惜情看着苏期将自己安葬,然后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回了苏家,花惜情一路跟了过去。
苏期将孩子托付给苏老夫人,原本清贵无双的如玉公子,如今满身狼狈。第二天,苏期离开了苏家,数日后,传来了他在隐妖坡自刎身亡的消息。
听到苏期死讯的时候,花惜情正在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虽然已经死了,她的心脏还是疼痛得难以自已,鬼魂没有眼泪,她的鼻子却一阵阵发酸。
因为中土之乱,九州各宗正在讨论结成道盟之事,苏家给刚出生的孩子取名苏无期,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们想跟苏期撇清关系,他们想表达他们的立场一直是与小六界敌对的。苏家没有人喜欢这个孩子,除了苏老夫人会偶尔关怀一下,其他人不对他辱骂斥责已是万幸。
苏老夫人安排了一位婢女照顾苏无期,但这位婢女经常不见踪影。
花惜情俯视着床上正在啃手的苏无期,脸上溢满慈爱的笑容。看着婴儿白嫩的脸颊,她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她抿了抿唇,笑容中多了几份落寞。
苏无期忽然翻了一个身,这是他第一次翻身,花惜情脸上不禁扬起惊喜的笑容。
然而,花惜情的笑容刚刚扬起便僵住了,苏无期又翻了一个身,眼看就要掉到床下,花惜情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接,苏无期从她透明的手臂间穿过,落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无期躺在地上哭了一刻钟,照顾他的婢女才姗姗来迟。
婢女将苏无期抱起放回床上,苏无期终于止住撕心裂肺的哭声。花惜情静静退出门外,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蹲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放声大哭。
苏无期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自己扶着床沿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小手一时没抓稳,小小的身体晃了晃,他吓得呆住了。
花惜情微笑看着他,柔声道:“别怕,继续向前走。”
苏无期听不到她的话,却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花惜情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眼中却似含泪。
七岁的苏无期与别的孩子起了争执,那孩子往他身上丢石头,“你这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向来习惯忍让的苏无期扑了上去,将那孩子压在地上,将拳头狠命砸在他身上。
那孩子被苏无期打得鼻青脸肿,苏老夫人让苏无期道歉,苏无期低着头,死不开口。
苏老夫人让他去院子里罚跪。苏无期当真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内跪下,腰板挺直地在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
花惜情在他身边陪了三个时辰,一声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就这样,花惜情在苏府一待就是二十余年,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垂髫稚童,从青葱少年变成弱冠青年。大家都说苏无期无父无母,殊不知,他的母亲其实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直到后来,花惜情经常听到一阵铃铛声,那铃铛声时而虚无缥缈,时而清晰可闻,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某一天,花惜情突然陷入昏睡,再度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抬手在周围摸索了一下,触摸到一个熟悉的物体,她不由握紧,是问情鞭。当花惜情用问情鞭劈开上方的障碍,她发现自己坐在棺木之中,旁边还立着自己的墓碑,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只看到一具白骨。
“它们已经醒了。”一道男子的声音说道。
花惜情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站在树下,男子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皮肤极白,长相阴柔得像一名女子,他手臂上停着一只有着红色眼睛的乌鸦。
红眼乌鸦听到男子的话之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男子回头淡淡扫了一眼,纵身一跃,消失在隐妖坡茂密的树林间。花惜情缓缓站起,放眼望去,发现周围一具具尸骨正从地底爬出,人类,飞禽,走兽,不一而足,整个隐妖坡的地面仿佛都在震颤。
后面的故事就是花惜情来到金陵,被抓住,然后关进苏家地牢。
看完花惜情的回忆,已经接近破晓时分,燕渺重新将镇魔符贴回花惜情身上,和舒倦离开了地牢。
回到客房,舒倦解下面具,燕渺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异才放下心来,毕竟方才花惜情的记忆中出现了他的父亲,死于她剑下的舒沉渊。
天快亮了,燕渺抓紧时间钻进寒木枝里面补眠。当她醒来的时候,她看到舒倦站在窗边,窗户开着,又有一只青鸟落在窗台上,燕渺猜测,应该又是舒兼遣来送信的。
果然,青鸟背上法印流转,传出了舒兼的声音:“谢氏已至锦州,速归。”
舒倦面色沉凝。
舒兼的口信来得如此密集,可见这件事对于舒家来说非常重要,燕渺亦不好意思再让舒倦因为她的原因在苏家逗留,便开口道:“既然有要紧的事,那先回锦州吧。”
舒倦道:“好。”
既然要离开了,燕渺决定去跟苏遗墨道个别。
刚飘进苏遗墨的院子,燕渺便看到苏老夫人坐在屋内,苏遗墨在她身旁站着,桌上放着舒倦之前用来装四象石的锦盒。
苏老夫人对苏遗墨缓缓说道:“我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竟让四象石遭了贼手。墨儿,你是苏家未来的家主,这四象石从今日起就传给你了。”
苏遗墨望着桌上的四象石,沉声道:“是,曾祖母。”
苏老夫人道:“我时日不多了,以后苏家就要靠你们撑下去了。”
苏遗墨眼神微动,垂下头道:“我会外出替曾祖母寻找延年益寿的灵药。”
苏老夫人笑了,豁达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应该知道,我此次闭关便是因为身体不行了。寿元之事当顺遂天命,无需强求。修行之人最该看开,古往今来能飞升得道之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还是肉体凡胎罢了。若是强求,以无道的手段得以续命,那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苏遗墨沉默了。
苏老夫人继续笑道:“你于法术方面很有天赋,心思又缜密,苏家有你,我很放心。”
苏老夫人顿了顿,目光望向屋外,似有所忆,“说到天赋,那个叫燕渺的孩子也是极有天赋的。以前在青崖之时,我曾见过她,那孩子的脑子很是活络,我当时便觉得后生可畏,只可惜……”
苏老夫人说着,竟坐在椅子上慢慢睡着了。
燕渺心情微沉,这于修道之人来说,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苏遗墨面露哀色,低低唤了一声“曾祖母”,但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
小火苗在他耳畔小声提醒:“主人,燕渺来了。”
苏遗墨看向门口。
燕渺挤出一抹笑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道:“我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
苏遗墨沉默了一瞬,而后道:“舒倦要回锦州了?”
燕渺略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遗墨道:“谢家要去锦州的事前几天就传开了。”
燕渺咋舌,无论在哪个世界,八卦传播的速度总是如此惊人。
“我走了哈。”燕渺道。
苏遗墨颔首,“过段时间我去找你。”
走出苏府大门之时,燕渺竟生出些许不舍,苏家大概是九州之内唯一不痛恨她、甚至可以说是厚待于她的玄门世家了。燕渺在苏府大门前静静站了许久才转身。
舒倦立于剑上,在不远处等她。待她飘近之后,舒倦垂首,情绪难辨,“你若是不舍,过几日我再带你回来。”
燕渺莞尔笑道:“算了,不该让他们与我有过多的羁绊,只怕会连累了别人。”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跟她有羁绊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舒倦默然。
飞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低声问道:“阿渺,你在这世上是真的再没什么牵挂了吗?”
燕渺想了想,笑道:“不想再有什么牵挂了,太累了。”
舒倦唇线微抿,神色黯淡下去。
一回到舒家,脚还没沾地,舒倦就被叫到了议事厅。议事厅内,身为家主的舒兼坐在主位上,舒氏长辈坐满了一屋子,舒砚坐着轮椅位于靠门的一侧。
舒兼看着舒倦,问道:“谢谣与你的结契大礼定在这个月,可好?”
舒倦立于厅中,身体站得笔直,语气平淡却像一道惊雷砸在舒氏众人头上:“我想拒绝这门亲事。”
过了许久,舒兼终于回过神来,俊朗的面庞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与谢谣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
“我从未答应过这门亲事。”舒倦道,“二哥,我先前已经同你说过想要退亲。”
舒倦说得平静,但是厅中众人不平静了,尤其是舒氏长辈们,一个个脸色简直精彩绝伦。就连藏在舒倦袖子里的燕渺都感到诧异,她还是第一见到舒倦做出这么有反抗精神的回答。
舒兼面露汗颜之色,“你先前同我说过此事吗?看来我又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