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梦魇（贰）
于是，燕渺着手开始准备炼化事宜，光是搜集材料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好在小山是凡人体质，对材料的要求不是特别高。
炼化持续了七天。燕渺先在小山颈部画下从古籍上找到的时辰咒，再结合傀儡术和防御阵法对他的四肢进行炼化。最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注入灵质，为了确保不发生意外，燕渺使用的是自己的灵力提炼而成的灵质，一旦发现有问题，她可以立刻将灵质从小山身上抽离。
炼化完成的当天，小山就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他跑到映雪轩的厨房里淘米煮饭，做了个四菜一汤。虽然被傀儡术支配了身体，但他似乎觉得很新奇，玩得挺开心，不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燕渺抱臂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忙碌的小山，血色全无的脸上露出慈母笑。
燕清时看着笑得傻乎乎的小山炒菜，惊叹道：“可以啊燕渺，你真行！”
燕渺虚弱地笑着说道：“唉，再也掩盖不住我天才的光芒了。”
燕清时摸了摸身后的重剑，“如果不是看你现在一副奄奄一息快要挂的样子，我就要拔剑了。”
燕渺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目光落回小山身上，摸着下巴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往他身上的傀儡术中再多增加几个菜谱？”
燕清时：“要不干脆给他增加个八大菜系？”
事实证明，炼化很成功，小山不仅有了基本的自理能力，而且他还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厨子。
映雪轩的访客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尤其是到饭点的时候。有现成的美味佳肴，谁还愿意天天吃辟谷丹？
又是映雪轩客满的一天，燕清时啃完一块红烧蹄膀，对燕渺说：“等回了玄一宗，我去傀儡宗买一个傀儡，你帮我炼化一下，要求不高，会做川菜就行。”
燕渺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让他擦擦嘴角的油，“我是没问题，但是你应该没有那么多灵石用来提取灵质，到时候可能需要从你身上抽取灵质。”
穷人燕清时擦嘴的动作一顿，想起燕渺抽完灵质之后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瑟缩了一下脖子，“容我再考虑考虑。”
苏遗蓁夹起一块水晶蒸饺，壕气道：“你帮我做一个，灵石管够。”
陈灵均咽下嘴里的酸菜鱼片，道：“也帮我做一个，灵石管够。”
顾西却道：“我要两个，一个自己用，一个给我娘。”
燕清时和燕渺悲伤地发现，只有他们玄一宗最穷。
燕渺看了看旁边默然不语的舒倦，“你要不要？”
舒倦喝了一小碗排骨汤之后就没动过筷子，他回答道：“不用了，修行之人当清心寡欲。”
正在大吃大喝的众人动作一顿，隐隐觉得膝盖中了一剑。
燕清时朝他竖起大拇指，“舒倦，你是能成大事的。”
半年期满，燕渺送小山下山的时候，很多人到山门口送别。
小山憨憨笑着。
燕渺安慰他们道：“你们也不必太过伤感，想见面的话，下山就能见到了。”
众人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好！”
把小山送回家里之后，燕渺暗中观察了一个月，发现他独立生活没有问题，洗衣叠被、买菜做饭完全不在话下。燕渺又在他身上留下了防御法阵，普通人如果攻击他会遭到反噬，村里的野孩子试了几次之后就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了。
后来，燕渺在道盟的修习结束，回到玄一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小山了。
一晃数年过去，小山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脸上肉嘟嘟的，看来这些年过得不错。
燕渺对舒倦说道：“我们去小山家看看吧。”
舒倦道：“好。”
小山家跟当年的模样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等了一个时辰，燕渺看到小山从村口走了回来。
走进院子里，看到舒倦，小山愣了一下。
燕渺飘到舒倦耳畔，道：“抓住他。”
因为对方是普通人的身躯，舒倦没有用剑，空着手飞身上前。
见舒倦上前，小山面色一凛，拿起旁边的一根棍子，挥向舒倦。
舒倦侧身躲开，一把擒住他的手臂，将他手上棍子取下，用定身术将他定住，“得罪了。”
燕渺飘到动弹不得的小山面前，看着他冰冷的眸子，问道：“你是谁？”刚刚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异常，小山见人爱笑，绝对不会是那种冷漠的表情，所以，“小山”已经不是小山了。
听到她的声音，“小山”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紧紧抿着唇，未开口。
燕渺面色冷凝下来，如果它霸占着小山的身体，他们很难对它动手，也不知道小山的魂魄现在怎么样了。
舒倦道：“我有摄魂符。”
燕渺面露喜色，摄魂符能够抽取魂魄，对夺舍是最管用的。
听到这话，“小山”不镇定了，摄魂符对被抽取的魂魄会造成损伤，严重的甚至可能导致痴傻。“小山”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们别用摄魂符，我这就出来。”
舒倦贴符的动作一顿。
一缕黑色雾气从“小山”身上飘出，迅速扩散开来。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燕渺心道，完了，中招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只魇妖，大意了。
黑色褪去之后，燕渺眼前出现白茫茫的一片，所有景象都是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一层白色迷雾在看这个世界一样。
如果论武力值，魇妖是战五渣中的战五渣，但是它们的入梦术能够唤起人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让入梦者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甚至可能自杀。燕渺已经死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甚至有些好奇，她最痛苦的记忆会是什么呢？
当燕渺适应了隔着一层白色薄雾看世界之后，瞬间明白了这是哪一段记忆。
苍翠群山环抱着一片蓝绿色的湖泊，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长亭榭台，是长天水榭。不过，她看到这些的时候，眼前仿佛加上了一层奇怪的滤镜，所有景物都显得有些虚幻。燕渺心想，这只魇妖的法术修炼得不太行啊，梦境造得这么假，一看就会跳戏，还怎么让人沉浸其中？
与往日的清幽不同，此刻长天水榭围满了人，有些在地上站着，有些在空中飞着，甚至有些在水上飘着。这些人都身穿道盟弟子服，衣袂飘飘，面朝长亭方向，手持兵刃，严阵以待。
长亭中的女子是这个场景中唯一比较清晰的存在，她身着雪色劲装，衣服边缘以红色镶边，下摆处绣着一簇殷红的梅花，黑瀑般的长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女子相貌昳丽，眉目含笑，唇角微扬，笑容恣意。阳光透过亭檐洒在女子身上，将她的笑容映衬得越发鲜明。
看到这里，燕渺又开始吐槽魇妖造梦技术不行了，她那天穿的根本不是这身衣服！
面对气势汹汹的众人，长亭中的女子显得很是淡定，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琴，琴音断断续续。
听到那琴音，已经变成鬼魂的燕渺不由扶额。有一次，燕枉然说她弹琴难听得像鬼哭狼嚎，跟邪术似的。燕渺当时对他说道：“对牛弹琴，牛当然不会觉得好听。”如今看来，是她错怪燕枉然了。
过了一会儿，琴音乍止，长亭中的女子笑道：“道盟如此阵仗，只为剿灭一人，实乃燕渺殊荣。”
有人高喊：“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长亭中的女子也不多言，琴音骤急，随着她指尖流泻而出的铮铮之声，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湖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道盟众人的呼吸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随着哗啦啦的嘈杂声响，湖底的大石头纷纷飞起，拼凑成一个比旁边山丘还高的石头巨人。石头巨人挥舞了一下手臂，扭扭脖子，走了两步，一时间地动山摇，林间鸟兽受到惊吓，倾巢而出。
有人喊道：“大家小心！燕狗用邪术控制了这里的一切！”
道盟众人屏息凝神，更加严阵以待，本来以为他们是人数占优的一方，没想到却被燕渺一个人包围了。
听到这句话，燕渺有些想笑，道盟这些人真有几分惊弓之鸟的样子，她唯一能控制的只有那个石头巨人而已，而且，那个石头巨人虽然看上去武力值逆天，但其实是个花架子，唬唬人还行，真正打起来并没有多少杀伤力。
只有燕渺自己清楚，在接受长天水榭之约的时候，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眠鬼冢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没必要再死一批，如果她的死可以平息一切，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燕渺看着自己从长亭中飞身一跃，落在石头巨人的肩头。琴声铮铮然响起，石头巨人抬起双臂给大家比了一个爱心。
有人惊慌失措道：“妖术！这是妖术！她对我们施了妖术！”
燕渺心道，道盟弟子的水平也太参差了，竟然还有这么没见识的人，远不如他们那一届人才济济。
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燕渺贯彻着“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继续打嘴炮找死：“我是挖你们家祖坟了吗？一个个天天追着我砍。”
有人高声道：“你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
燕渺记得自己当时很想翻白眼，但是觉得自己临死前还是尽量体面一点，所以善意地提醒道：“诸君自以为明察秋毫，日后可千万别后悔。”道盟这些人一条道走到黑，天天想方设法地追着她砍，根本不考虑别的，搅得九州不得安宁的人还未浮出水面，后面恐怕还会发生更多事情。
人群中，终于有人不想继续听她唧唧歪歪了，“燕狗，受死！”
语毕，一道破邪符咒向燕渺飞去，燕渺操作石头巨人抬臂一挥，符咒拐了个方向，击中一名道盟弟子。被击中的道盟弟子怒发冲冠，二话不说，握紧了剑就要冲上去。
然而，在那名弟子动手之前，舒倦已经出手，梦境中的景象忽然快速一晃，变幻迅疾。然后，燕渺就看到了自己被“惘见”一剑穿心的名场面。
被穿心之后，燕渺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意料之中。然后，她从石头巨人的肩头跌落，没入湖中。
她落水后的一瞬间，本就模糊的梦境变得更加模糊起来，观看这一切的燕渺感到无边无际的悲伤蔓延开来，沉沉地压在心头，压得人几乎要窒息。
强烈的悲痛刺激着燕渺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她此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死亡的瞬间竟是如此悲伤，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有种舍身取义的壮阔豪情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