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抉择
变故发生在两周后的一天早上。
言不渝睡不着，早早就醒了。天蒙蒙亮，楼下的路灯刚灭，凌乱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言不渝拉开窗帘往外看去。
这一看，睡意就消失无踪，整个人惊诧地瞪大眼。
为了看得更清楚点，言不渝打开窗，探出身去，不仅看清楚了楼下的情形，也看到了对面楼上和她同样在往楼下看的年轻女人。
她们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慌和恐惧。
言不渝还在怔忡，就听见楼下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抬头看见他们在搬运担架的空隙朝她们大喊：“回去！别出来！”
“关好门窗！”
“不要出来！”
隔着防护服，声音有点闷，言不渝有些没听清，但紧接着就有个同样穿防护服的男人拿起手里的喇叭，大声地重复这几句话。
声色俱厉。
言不渝惊慌地关了窗，心跳得飞快，她用力捏紧窗锁，锁一关上立马后退几步避之不及地离开窗边。
担架上躺着的那个没有意识的男人不断浮现在眼前，言不渝愣了几秒，突然往门外走去。
……
洛成杨半夜做了一个梦，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他睁开眼，却看见言不渝正趴在他床前。
在看到洛成杨睁眼的一瞬间，言不渝敛去忧色，她想像往常一样笑笑，却怎么也笑不自然。
洛成杨坐起身：“怎么了？”
言不渝张张嘴，惶然道：“小区有人确诊了。”
楼下拉起了警戒线，明黄色的带子把言不渝家斜对面那栋楼围得严严实实，救护车已经开走，警鸣声惊起了整个小区。
附近的玻璃窗里，每一张脸上神情各异，但都显露出同样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背着沉重的消毒器从楼里出来，在所有方才经过的地方全部喷洒上消毒水。洛成杨沉凝的视线注视着那楼门口。
这个小区物业管理松散，各个楼门早已坏了很久，平时就大敞着，此时却紧紧地闭上了。那些人消毒完后在上面贴上黑白封条才离开。
洛成杨去厨房热了一壶水，灌进热水袋递给言不渝让她抱在怀里，然后把出神的言不渝揽进怀里。
“怕吗？”洛成杨问，声音里不见太多担忧。
言不渝靠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抬起头，好似下了什么决定：“你应该回d城去。”
如果那时候和他妈妈一起回去了，现在也不会离危险这么近。
小区的业主群里已经炸了锅，消息震得嗡嗡响，那个被带走的病患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清楚了。
他是跑冷链运输的司机，名叫赵成俊。四天前刚刚从d城回来，居家隔离的第二天晚上忽然高烧，家人在发现吃感冒药没用后紧急联系了医院，但因为城东区前几天刚刚出现确诊病例且传播范围较大，整个s市的医疗人员都被紧急抽调到东区。
言不渝小区所在的新开发区位于城西，是大学城所在地。这边基础设施刚刚建成不久，除了大学校内有个附属分院外并没有正经的三甲医院。
唯一一所市级医院距离这里这十几公里的市区。
听说那家人在连续拨打了两天120后才等来了救护车。
那个确诊的男人言不渝见过，不过四十出头，一家三口都住在这，家里小孩还在上小学。言不渝有时候早上走的时候会遇见刚下班回来的男人。
她还记得那是个很和气的男人，曾经还帮素不相识的言不渝抬过快递。
如果他确诊了，那他的家人……
言不渝忽然站起身，一把扔下热水袋，去了卧室。
洛成杨跟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飞快地收拾行李。
“你干什么？”
言不渝头也不回地道：“趁现在还没封城，你快点离开这，s市离d城不算太远，车里还有很多油应该够你开回家。我那还有一些口罩，你都带上，路上注意防护，不要跟人接触，到了d城立刻回家，哪也不要去……”
洛成杨皱着眉把人拉起来，扔下她手里的衣服：“我哪也不去。”
言不渝劝道：“这已经有阳性了，你必须走。”她不顾洛成杨的反对，转身要去拿行李箱，却被洛成杨一把抓住。
“我什么都不带，你不用收拾。”
言不渝点点头：“好……不带也行，你家里应该都有。”她挣脱洛成杨的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你路上不要下车，随便吃点回了家再吃更安全。”
她把外套、车钥匙都拿过来塞进洛成杨手里：“换好衣服，你马上走。”
谁知下一秒洛成杨就将那些东西都甩在地上，他盯着言不渝声音沉了下来：“你没听到吗，我不走。”
“洛成杨！”言不渝终于绷不住，她大喊道，“不走你留在这等死吗？这已经有阳性了！”
她一直在强装镇定，为的就是能让洛成杨答应她尽快离开。而洛成杨的固执把她的冷静狠狠地戳了个洞。
“那又怎么样？”洛成杨冷冷道。
“怎么样？”言不渝指着窗外，“会像他一样被抬走，会命悬一线，会死！”
洛成杨冷静道：“到目前为止死亡率不到百分之二。”
“那又怎样？！”言不渝厉声道，“即使痊愈，也会留下终身后遗症，这些天的新闻你不是没看到，难道你也想变成那个样子？！”
言不渝简直不敢想象……身体乏力疲倦，思维障碍，不能集中注意力，呼吸困难，头晕头痛，咳嗽，关节、肌肉疼痛，抑郁或焦虑，味觉、嗅觉丧失……
这些病症哪怕是只中一个，都足够毁掉一个人的正常生活。
而且她看过那些确诊病患的肺部ct图，整个肺部像毛玻璃一样，残损不堪。
洛成杨是那样出类拔萃的人，她看过他站在台上卓然而立的模样，又怎么能看着他余生被病痛缠身，变成一个碌碌凡人。
他是注定翱翔九天的雄鹰，应该有更精彩耀眼的未来，而不是被这该死的病毒毁掉通坦人生。
如果那个危险的可能是她带来的，那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言不渝放软声音，试图劝说洛成杨：“等疫情过去你还可以再回来，这次就听我的，好吗？”
言不渝把车钥匙捡起来，幸好那天让他满了油，不然现在再去加就耽误时间了。
“听我一次，好不好，我不想看你变成那个样子。我要你健健康康的。”言不渝忍不住哽咽起来。
她忽然觉得悲伤。
为什么老天总要把生死摆在她面前。
洛成杨不动，只是垂眸道：“那你呢？”
言不渝清了清嗓子，用力笑了笑：“……别担心，冰箱里吃的足够，等这次挺过去，我就回老家，那比较安稳，不容易有病毒。”
怕他不信，言不渝补充道：“前天你出去的时候我爸给我打电话了……说准备了很多东西让我早点回去避一避。”
洛成杨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言不渝撑不下去避开他的眼神。
“你宁愿撒谎也要让我走。”
“言不渝，你怕了。”
洛成杨的声音很平静，但难掩失望。
片刻的沉默后，言不渝红着眼抬起头：“是！我怕了！我不想到时候守着感染的你，眼睁睁看着你昏迷不醒！”
她不能忍受再来一次。
言不渝举起手机，哑声道：“你知道现在情况多严峻么，你知道w城到现在还有因为得不到抢救死在家里的吗！”
“今天赵成俊是等上了救护车，明天呢？后天呢！下一个人能不能等来救护车谁也不知道！你回d城，你家在那边人脉资源那么广，哪怕真的感染也能及时救治，而不是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赌运气！”
洛成杨凝视着她通红的眼，眼底微微泛红，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妈说那些话？”
她？
言不渝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秦禾。
言不渝想起洛成杨母亲那副冷漠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她缓缓吐了口气。
“你妈都逼到眼前了，我当然得随便说点什么。”
“随便”。
洛成杨一怔。
原来是这样。
自从那天秦禾来过以后，言不渝的态度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早上她不再赖床，早早地起来去上班，一路上都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他和她说话她会以专心开车为由让气氛再度沉默下去，只有下车时会说一句拜拜。
晚上回了家虽然会待在他怀里一起看电视，但亲吻她的时候，有了从前热烈的亲密，洛成杨很容易就发现了她现在的心不在焉，他只当是她学校的工作令她烦恼。
几天后s市宣布开启一级响应，言不渝的学校暂停上课，他本以为可以和她好好待在一起了，但言不渝却开始闪躲，到后来，直接拒绝了和他亲密。
她的借口很拙劣，拙劣让到洛成杨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从前几天的心不在焉开始她就已经在躲他，只是那时候能借着工作掩饰，现在朝夕相对才再也遮掩不住。
洛成杨不懂，明明她在秦禾面前能说出那样的话，现在又为什么忽然变了态度。
他不知如何是好。
言不渝越是拒绝，他越是强硬。而她也在他不断的索求下松软过几次。
洛成杨想，她可能只是在担心吧。
那天秦禾来吓到了她，这外面愈演愈烈的疫情也难免让人忧虑，尽管心中的疑虑和焦躁愈发厉害，他也不曾开口质问。
洛成杨怔愣的那几秒，又听到言不渝道：“……那些场面话你别当真。”
场面话。
洛成杨第一次感觉到尖针扎到心脏是什么感觉。
言不渝不敢看洛成杨的表情，她低着头把车钥匙塞进洛成杨手心，转身准备回去拿点吃的。为了方便，他们两个的所有吃喝都在她家放着，她得回去取。
可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东西碎裂的声音。
言不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她回头，看见那辆迈巴赫的车钥匙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随便，场面话……”
洛成杨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这像针一样的话。
看见他的表情，言不渝下意识地后退了步。
小时候见过了太多她爸妈争吵动手的模样，她下意识地害怕身边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洛成杨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