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诺定心
此时的伏龙寺里初晨正在为化通长老施针疗病,长老的卧房中一团和气,几名在旁伺候的小僧正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行将就木、肤如枯槁的老人,刚配好的一副汤药服下去之后,化通长老泛着青黑的脸色渐渐变得正常了起来,急促微弱的呼吸声也慢慢的顺畅有力了,可惜化通长老病的时间太久了,一时半会儿还未能彻底的醒转过来。
初晨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回过仙济岛,所以身上也没带碎筋断骨散的解药,她昨夜被老榕树送到伏龙寺见过长老之后,施针放毒,临时配置了解药。待今日把一应药物全都配齐整之后,忙活了一上午,化通长老身上的毒素才算是被控制住了。
疗毒期间,他唯一的弟子法照禅师,一直焦急的守在化通长老身旁帮忙照顾着,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直到看见师父的气色有所好转,他才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对初晨千恩万谢的感激道:“初晨,前几日你刚从孤影的手下救了我,今日又救了我师父,法照都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初晨在床头的一盆水中净了净手,她并不知道法照禅师和赤羽之间有什么关系,欣慰的笑道:“救人本就是我仙济岛众弟子的职责所在,现如今看着化通长老已无大碍了,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禅师不必言谢,不过,长老他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修些时日才能彻底恢复,还不可掉以轻心。”
初晨一夜未合眼,有气无力的提起袖摆,擦拭着脸上淌出来的汗珠。
法照见状,忙说道:“哦,好的,照顾师父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施主从昨日一直忙到现在想必也乏了,和尚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禅房,就在后院的一处僻静之所,这就让小徒带你过去休息如何?”
初晨回礼道:“自从我仙力散尽之后,身体确实不比从前,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名僧人得令后带路引着初晨从偏门出去,通往禅房休息去了。
院子里,一群拿着棍棒的武僧围着一棵粗壮的老榕树,进退两难的观察着老榕树的动静,就是这颗老榕树,昨晚大约辰时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忽然从伏龙寺的大院中央拔地而起了,它浓密茂盛的枝杈遮天蔽日的几乎快占据了整个伏龙寺的大院,此时伏龙寺的大院之中彻底被其遮住,就连阳光也快要透不进来了,好好地一个阳光普照的大白天,生生地被它遮蔽住,就像是傍晚一般带着暮色。它粗壮的气根盘了一地,大家想在院中畅通无阻的走个路都显的有些费劲了。
按常理,面对这样一个千年老树精的忽然闯入,伏龙寺的众僧人理应迅速将它降服才可罢休,但这老树精自从把初晨送过来使命达成之后,就立在原地,既没有伤人也没有作妖,再也不见动静了。一则,听说这棵老榕树的主人正是如今仙界里的两个焦点人物封清玄和赤羽,再则,又不好薄了初晨的面子,整得一院子的武僧张口结舌、面面相觑的不知该如何处置它了。但为了防止老榕树作妖,也只得在一旁乖乖的守着。
御剑飞行,不多时,封清玄一行五‘人’很快就来到了伏龙寺门口,寺门大敞着,走在里面就像是在走暗道。其实,刚才在半空中,封清玄就看见伏龙寺里妖气横生,一棵老榕树的枝杈不知何为体统的从寺内遮天蔽日的伸到了寺外,要不是伏龙寺里还有一座宝塔高耸入云,看上去比较眼熟,他们差一点还以为自己走错路了呢。
封清玄回身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孤影,讶然问道:“这,怎会如此?”
孤影见状,一时语塞,挠挠头笑道:“没想到这老东西还挺占地方的哈。哥哥,树这个东西本就长着一颗呆木脑袋,如同算盘珠子一般,拨一下才会动一下,我施咒的时候忘了让它办完事就回去了,不过,它在这里确实有些失礼了,哥哥,我这就让它滚蛋。”说着,赤羽展开手中的折扇对着老榕树一扇,口中嗔怒道:“还不快滚?”
‘哗啦啦……’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老榕树得令后,抖动着全身的枝条,像一只蠕动着的八爪大章鱼顺着地上的裂缝快速的沉了下去,只是转眼间的功夫,待震颤的地面慢慢的愈合之后,老榕树就遁地而走不见了踪影,伏龙寺的大院也紧接着恢复如往惜了。
法照禅师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此时正从院中的回廊处,双手合十,迎了出来,见到来人正是孤影和封清玄二人,他前几日才刚和孤影打过交道,对方身下无影,功法了得,一看就不是凡人,他二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和两个妖。法照早就听闻封清玄喜欢终日和妖精厮混在一起,此事在仙界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了,他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的上前寒暄道:“封掌门和孤影二位施主大驾光临,想必是来看我师父的吧!这边请!”
法照一边引路,一边凑到孤影身旁,毕恭毕敬的问道:“孤影,你见到我的事情,回去和赤羽说了吗?为什么她至今都不肯来见我一面?有什么事情比家人团聚还重要的?我实在是想见一见她。”
孤影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说道:“既是家人,就总会有见面的时候,你急什么呢?这些岂是我一个小小跟班的能管得了的?再说了,上次你用剐龙鞭伤了封昀的事情,她听到后很不开心,估计单凭这一点,你想认亲就有些难了,还望法照禅师在想做一些事情之时多多自重才是。”
法照垂眼顿首,哑然不语。
封清玄终于明白赤羽两次见到自家兄长为何不认了,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声名与利益,在赤羽面前他都决不让步,无论是面对外人还是自家兄长,那股铁石心肠对自己好的态度,总是会令人动容。
那日封清玄被剐龙鞭所伤之后,躺在床上养病时,时而昏沉难耐消息闭塞,时而脑中清醒耳目聪明,累到无法支撑时又会昏昏沉沉的昏睡过去,多少听到了一些外面的谈话,也是一知半解没有听全面,但当时他并不明白赤羽不认兄长这件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今明白了,那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声的支持与袒护,他所喜欢的人,即使是亲哥哥来了也不可以伤害。
令封清玄感到欣慰的是,赤羽这些年在大家的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邪物,但他好像并没有因此而长歪变坏。曾经在坤宇观,无数个日夜里的那些孜孜不倦的教导,似乎没有白瞎,他对自己的这个小师弟向来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他能做一个正常的好人,就算他有一天能量变得非常大,他也从没想过让对方有什么宏图大志拯救苍生什么的,只要能保持最原始的初心不变,不要贻害苍生,那他就知足了,赤羽现在有些时候看上去不善良了点,锱铢必较了一些,但身为邪尊的他在自己面前至少还懂得谦恭讲理,光凭这一点就很难能可贵了。
前几日在九幽山东临派祭奠东临老仙齐肖远的时候,齐肖远的弟子许成锋曾经说过,他师父临死之时身上同时有着两种伤痕,一种是剑伤,另一种则是鞭伤,能将齐肖远置于死地的鞭伤,很难说法照禅师没有嫌疑吧,捉贼要捉赃,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乱说,更何况那法照禅师是赤羽的亲哥哥,无论何时,自己都该顾及一些赤羽的面子才对,接下来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再见机行事了。
说着话,几人便来到了后殿化通长老的禅房了。
化通长老静卧在床,还在昏沉的睡着,赤影刚才的话,看似不轻不重,但也足够法照禅师喝一壶得了,见到师父,他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说明一下情况:“初晨施主已经为师父解过毒了,他老人家还需休息一些时日才能醒来。”
看着化通长老面色正常,不日就会醒来,封清玄终于放下心来,问道:“禅师,你可查到是谁给你师父下毒了吗?”
法照:“最近眼瞅着师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实在是没有心情,说来惭愧,暂时还没有查到,不过,自从我每日守在师父身边开始,下毒之人便再也没有了机会。”
封清玄忍不住叮咛了几句:“碎筋断骨散虽是仙济岛的毒药,但能把毒药下到你师父的身上,想必此人不会简单,若是不快一点将此人揪出来,长老他怕是还会有危险。还有,你这些天一定要防着点渡平之和赵友正这两个人,我今日才得知当时派你来暗杀我的人就是赵友正,他们两个人沆瀣一气,图谋不轨,长老的毒也是他们想办法下的,我们必须赶快找出寺庙中的内鬼才能彻底安心。”
“原来是他,”法照将这个消息勿自消化了半天,依旧客气的说道:“找到内鬼那是自然,我这就赶快着手,查清下毒之人究竟是谁,也好尽快的给师父一个交代。”
查看完病情,封清玄一颗焦灼不安的心终于暂时平复下来,法照禅师派人给封清玄等人各自都准备好了禅房供他们休息。封清玄从昨日到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也不作推辞,欣然跟着一个小和尚去了后院的禅房,孤影等人也都回到了庙里为他们准的房间,各自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孤影没有缠着封清玄,知道他累坏了,便悄无声息的打听到了寺院里火房的位置,为封清玄砍柴点火,洗米洗菜的准备起了晚餐。
一下午,封清玄都在禅房里闭目养神,静心打坐,眼看着快到傍晚了,一个小和尚走进了房中,对封清玄禀告道:“封掌门,初晨施主让我来请你去她的房间,说是有话要说。”
“她说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封清玄问道。
“小僧也不知,初晨施主只说请你过去即可。”
封清玄睁开眼睛,想着初晨叫自己过去,大概是想和自己说一些有关化通长老病情的事情,经过一下午的休息,他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点头应承道:“好吧,我这就去。”
初晨的房间离这里不远,只需向东走过一条蜿蜒的长廊即可,封清玄由一名僧人引着来到了初晨的房间,一推开门,他就看到初晨衣冠整洁的站在一张檀木桌子旁边,桌上已经备好了四、五碟小菜,就等着他到来了。
封清玄看着桌子上的晚餐,故意装作不知情,问道:“初晨妹妹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对了,忘了问你,化通长老的病情如何了?”
初晨笑道:“昀儿哥哥,你忙活一天,就只知道关心化通长老的病情吗?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证明天就让长老醒过来。
封清玄:“那就好,那就好。”
初晨热情的说道:”哦,昀儿哥哥你累了吧,快快坐下来,这些饭菜都是我让人去山下最好的馆子里带上来的,特意为你准备的,正好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今晚就一起用餐吧!”
封清玄知道初晨喜欢自己,但自己却不能答应她什么。为了不让赤羽多心,他摇头拒绝道:“初晨,和我一同来此处的一共五人,他们都还没有吃饭,我怎么好自己先在你这儿用饭呢?再说,孤男寡女的,我还是不打扰你比较好。”
初晨上前一步将封清玄的衣袖一把抓住,面带羞涩的说道:“昀儿哥哥,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不知道昀儿哥哥的心里可有我吗?”
封清玄语重心长、干脆利落的回答道:“初晨,我一直都是拿你当恩人一样看待,不敢有半分亵渎、僭越的想法。再说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对不起。”
“那人是赤羽吗?”初晨被拒绝,顿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道:“他平时怪里怪气,时男时女的,昀儿哥哥你到底是看上他哪儿了?难道,为了和他在一起,都不能和我吃一顿饭了吗?”
“初晨,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他就是年龄小顽皮了些,哪里怪了?”
“我说错话了,”见封清玄有些生气,初晨马上沉住气,改口说道:“昀儿哥哥,你还是不要生气了,我辛苦准备的饭菜你若是不吃,就只好倒掉了,昀儿哥哥,你还是坐下来吃一些吧!就算不喜欢我,我既然是你的恩人,这点面子都不能给我吗?”
封清玄闻言,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实在不好拒绝,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初晨笑着坐在封清玄的旁边,拿起筷子,毫不见外的就给他往碗中不停的夹菜,一股幽香的气味顺着初晨的发髻飘了过来。
封清玄用一只手捂住了碗口,婉言拒绝道:“初晨,想吃什么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不必给我夹菜的。”
初晨有些尴尬的说道:“昀儿哥哥,你既然都留下来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这样客气?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一点,都是好意而已,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初晨,我没有嫌弃你,但我实在不习惯你这样……”封清玄无奈,往旁边的椅子上挪了一个位置,坐在了初晨的对面。屋里的气氛尴尬的要命,封清玄烦躁的用手轻轻的扯了扯衣襟领口,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不言语了。
正在两个人为了夹菜的事情争执不下之时,忽然,初晨的房门被从外向里推开了,孤影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双手盘于胸前,听上去话语里有些吃味儿的意味:“哥哥可是让我好找啊,原来你躲在这儿了啊?我那边已经准备好饭菜就等着你一起来吃了。”最后,他着重问了一句:“你,是要留下来吗?”
“不,还是不了,”封清玄知道孤影生气了,他的心中一紧,站起身来走到孤影身边,回头对初晨说道:“初晨,我还是回去吃饭吧!我和孤影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话后,封清玄和孤影二人便头也不回的关上门走掉了,只留下初晨一人,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的独自在屋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听到身后初晨房里传来的哭声,封清玄自责的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做才好。细细观察哥哥刚才的表现,那种反应也太大了些,估计初晨是要被气死了。孤影此时心情俱佳,故作大方的打趣他道:“哥哥若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心疼了,可以回去的,美人的眼泪是这世间最不可以辜负的东西,就这么离开,哥哥将来可别后悔才好?”
闻言,封清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痒里透着疼,他站定脚跟抬起头来,郑重其事的盯着孤影问道:“为什么要口是心非?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好我全听你的,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绝不食言。”
“哥哥,我错了,”孤影掉转身,挡在了封清玄的身后,语无伦次,懊恼地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昏了头了,因为嫉妒初晨,怕哥哥会心软才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一会儿任凭哥哥怎么罚我都行,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不要回头好吗?”
看着眼前被整个仙界众仙所忌惮的邪尊大人,正用一副满脸害怕失去心中至宝的神情望着自己,封清玄羞涩的背过身去,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人的面前有这样局促、害羞、心跳、不知所措的体验,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向上扬起,被孤影这样暗戳戳的表白,对他来说有一种满心欢喜、震颤心玄的感觉。
封清玄装做若无其事的说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还不赶快回去?”
封清玄一边高兴赤羽对自己在乎的表现,一边心中担心着将来两个男人要怎样相处的问题。心中思虑重重、矛盾重重的走回了禅房。
刚走到门口,封清玄便眼中一亮,屋子外间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美食,孤影半点也不敢逾矩,准备的饭菜全都是素食,什么桂花糕、酿豆腐、白面饼、红枣粥、素三鲜、烤地瓜、水晶饺、酱黄瓜……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美食,沈敬正端立在桌旁等着封清玄回来,灵牙早就没大没小的坐在了桌子上,望着满桌子的饭菜直流口水,就是不敢妄动。寒鸦则化成了一只乌鸦站在了灵牙的肩上,一跳一跳的和大家一起极目远眺,等待着封清玄的归来。
一见封清玄回来了,灵牙高兴地站起身来,跑出门迎接,嘴里不停的欢呼着:“哈哈哈,大师兄回来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开饭喽!”
沈敬也跟在后面,兴冲冲地笑着说道:“师父,我小师叔他还真有两下子啊,竟然趁我们休息的时候做了这样一桌子的好饭菜来,我这次回来,感觉自己也太有口福了吧,我这简直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封清玄看着孤影和一桌子看似可口的饭菜,讶然问道:“这些真的都是你亲手做出来的吗?”
孤影笑着说道:“哥哥喜欢就多吃点。”
这样其乐融融、温馨热闹的氛围,才更像是一家人,封清玄搓搓手,百感交集地说道:“没想到赤羽这么能干啊,看着不错,一定要尝尝的,哦,那还等什么?大家赶快动筷子吧!灵牙、沈敬,饿坏了吧,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吃吧。”
“好啊!”灵牙毫不客气的坐在桌旁,拿起一块桂花糕就急不可耐的往嘴里送,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实在是能吃,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封清玄也觉得饿了,他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碗里已经有人为他舀好的红枣粥,又尝了尝他平时最喜欢吃的素三鲜,不住地赞许的点着头。
灵牙囫囵个儿的吞掉一块糕点后,抬起头来嘟着嘴说道:“大师兄,你可不是第一次吃我家主人亲手的做的饭菜了,怎么表现得好像没吃过似的?那一次去九幽山的谷底之前,我家主人可是忙活了一晚上才给你把早餐准备好的。她对我可从来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是啊!还有上一次,”封清玄直起身来,看了一眼孤影,孤影在他的面前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端庄有礼的神情,温暖且牢靠,值得信任,相信也一定值得……托付。
“哥哥还不赶快吃饭,想什么呢?是饭菜不对胃口吗?”孤影温声问道。
闻言,封清玄的脸上一烫,他回过神来,拿起一块烤地瓜放到了孤影的碗中,说道:“没有不对胃口,味道不错我很喜欢,赤羽,这一路上辛苦你了,你也要多吃一点。”
用过晚饭后,大家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休息了,封清玄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自己,随着大家的离开,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昨晚阵法里的幻境太过于真实了,满目的尸山血海、沉冤难报,使他不由自主的满脑子里又想起了自己过世的亲人,还有那个声音不停的提醒着自己:“你不会觉得仅是见了一面,我就会把所有的仇恨都忘了吧?……总之我是不会轻易饶了你的就是了。”
他胸口憋胀闷痛的难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无奈,便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想去院中透透气。
夜晚的寺中,晚风清凉,院子当中种着的一棵银杏树的枝条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叶子,每一个叶片都是金灿灿的柠檬黄色,时而有几片叶子被风吹落,像一只只美丽的黄色蝴蝶翩翩飞舞于庭院之中。转眼的功夫,已经入秋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封清玄望着满树的金黄,人都快呆了,早已搁浅的思乡之愁,再一次汇聚成海洋。他捏着拳头,任是多长的光阴都很难释然这份思念和怨恨。
回廊下有几个和尚刚从外边挑水回来,边走边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净思,你说这都是些个什么事啊?树妖到了我们院子里,我们竟然不能将其收服。还有个什么邪尊,你说他身子下边连个影子也没有,是人是鬼啊?简直是邪乎其邪啊。”
那名叫做净思的和尚悄声说道:“谁说不是呢?还有一个蛇妖、乌鸦,咱们寺里简直快要妖精荟萃了,那名封掌门可真是不好说啊,竟跟着这些东西混在一块儿,有一点名门正派的样子吗……”
“嘘,禅师不让咱们乱嚼舌根,你看后山,红光四起,不知道那位邪尊到底在那儿作什么妖,是不是失火了?哎,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打完水赶快回去歇息吧!别惹祸上身才好。”
封清玄虽离他们有些距离,对方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他自小修习术法,早就练得耳聪目明,逖听遐视,这几句话全部尽收于耳底,他赶忙回头向着后山的方向望去,果然,后山的方向红光大胜,像是霞光,也好像有烈火在焚烧,再一看赤羽的房间里,大晚上的,还没到睡觉的时间,竟然乌漆嘛黑,不点灯烛,他来不及多想飞身便往后山赶去。
皎洁的月光照在一片青翠幽静的竹林里,眼前似有缥缈的薄雾环绕其中,有星星点点的萤火之光在薄雾中穿行,晶莹朦胧,仿若仙境。为了方便,赤羽恢复了女子的模样,只是用障眼法把头上骇人的角隐了起来,她的身上散发着红色的光芒,脸色被红光映衬的更加妩媚妖娆,她正闭着眼席地而坐,像是在运行着周身的功法。
封清玄的到来,使她一惊,她忽然睁开眼睛,周身的红光忽然消退戛然而止,一见到封清玄,她脸上的神色便明媚动人了起来,灿然一笑胜星华。
封清玄的心弦无意间被轻轻地撩拨了一下,他故作镇定的上前问道:“赤羽,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还,又变成这个样子?”
赤羽站起身来,尴尬地笑道:“哥哥,我,哎,不怕哥哥笑话,实话跟你讲吧,我这身上的灵力与别人不同,阴阳双生,此极则彼消,需要经常用功法来平衡一下才行,这不是屋子里面空间太小怕施展不开么,所以我才找了这么一处幽静宽敞的地方练功。与渡平之他们的一战近在眼前了,到时候我可不想给哥哥拖后腿。”
封清玄半信半疑的说道:“你的功法需要你经常变成女子的模样?这也太奇怪了。”
“暂时是这样的,”赤羽担心封清玄会不喜欢,赶忙改口说道:“不过,我现在只练就了七成的功力,等我功法大成了或者练到第九重,就可以不用这样变来换去的了,哥哥一定要对我有信心啊。”
话音刚落,赤羽便施了个障眼法,又变回了孤影的身形,清风明月朗朗少年,封清玄的心也像是被抽空了,他虽然也很喜欢眼前的少年,但却更爱刚才的女子,喜欢和爱终究不能混为一谈,封清玄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想法,他不愿意赤羽是因为自己的喜好才化为女子的,于是便言不由衷的说道:“算了既然是你所修行的功法与众不同,以后是男是女随你吧,不必这样不停的使用障眼法了,也省了不少麻烦。”
孤影说道:“麻烦我倒是不怕,就是不知道哥哥喜欢我男子的样子还是女子的样子,不知我这障眼法用对了地方没有?孤影还是幻影,求哥哥给个准话吧!”
封清玄装作无所谓,依旧秉持着以前的思想,果决的答道:“都好,我说过了,不必换来换去的,原本什么样就什么样,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要问。”
这回答和没回答一样,自从赤羽脱去肉身,重回到这个世间以后,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真身究竟是男是女了。难道封昀他到现在都没有喜欢自己吗?是自己感觉出错了吗?想到这里,赤羽的心中顿时一片凌乱,这样下去可不行,看来以后要用些其他招数让哥哥说实话了,只是眼前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现在赤羽置身于寺庙之中,觉得还是以男子的形象出现更为方便,便不再在是男是女这件事情上纠结了,他哑声问道:“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封清玄直言不讳的问道:“邪灵,灭不掉吗?”
孤影的心为之一震,反问道:“哥哥是又想起家人和师尊了吧?”
昨夜阵法里的一场景,一幕幕的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封清玄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只是低头不语。
孤影知道他放不下心中的怨恨,继续说道:“不是我不帮忙,邪灵是灭不尽杀不完的,六界众生的怨气一日不去掉,邪灵就会一日除不尽,我已经在极力的压制着它们了,说到底我只是那个吸附邪力的载体而已,由我掌控,它们就不会四处乱窜,贻害四方,若是哥哥想现在就将它们尽数除去,相当于将我的一半功法废掉,甚至还会拆掉我体内的制衡之法,即使这样,邪灵还是会被滋生出来。其实,就连哥哥想起家人和师尊的死的时候,心中也会怨气横生的不是吗。”
封清玄的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蓄满了泪水,一个人痛苦的根源,无非是对许多事情感到无可奈何而导致的。他也是修行之人,知道拆除掉赤羽体内的制衡之法意味着什么,也许赤羽就是因此而生的,若是他失去了制衡邪灵的用处,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可能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他不敢往下想,也绝不能再失去赤羽了。
见封清玄半天不说话,孤影知道他一定是为这件事情为难了。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坦言说道:“哥哥,我体内的制衡之法若是被解除,世间便再也无人能制衡邪灵了。但我也实在不希望哥哥恨邪灵的同时也恨我,”赤羽伸出一只手来,掌心间一股摧枯拉朽的超强灵流在耀动着,他对着自己的面门说道:“不过是一半功法而已,哥哥若是不喜欢,我自行将它废了便是,大不了将来再练。”
“不要,”封清玄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拦住了孤影,自责、内疚到抓狂:“不要啊,赤羽,我知道那些事情不是你做下的,我不该找你麻烦的,我错了,我……”
孤影打断了封清玄的话:“哥哥,我们之间不说这些好吗?我不要你在我面前还这般客气行事。”
封清玄点了点头,接下来两个人之间便是长久的静默。
封清玄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阵静默过后接着问道:“还有,你师姐是不是也和初晨一样失去了修为?哦,以前我不敢问,是因为我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而如今我对很多事情都看开了……”停顿片刻,封清玄抬眼看了看孤影:“你不说话,是我猜对了是吗?”
孤影坚定地望着他,和声说道:“哥哥,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最能考验人心,比如人间的金钱、感情和我们仙界的法器、修为,哥哥,我忘了告诉你,据寒鸦来报,自从师姐失去修为之后,瑾祥对她比以前更好了呢,听说把她宠得像个公主,我前几天没敢提起此事,也是担心哥哥听了会难过。”
“这就好,这就好,活着就好。”
小师妹将来会有人疼爱,这真的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封清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不受控制的掉了出来,他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孤影,激动地不住地点着头,欲言又止。
孤影上下打量了一眼封清玄,觉得他还是不太对劲,继而问道:“看哥哥的样子,像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哥哥,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和我不必那么客气的。”
“是啊!”封清玄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终于鼓足了勇气抬眼看着对方说道:“还有,那一日在仙济岛的碧波湖旁你救了我,你曾说过,不会放过我的,我,我也相信那不仅仅是气话,可我始终猜不透你会怎么做,我从不奢求你会放过我,但眼前……”
“对了,晚饭的时候,哥哥竟没有说出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是已经有什么打算了吗?还是在堤防我啊?”孤影打断他的话问道。
“我想等化通长老醒过来再做计较,在这其中,我不许任何人再加害于他了,另外,渡平之他们想得天下,时机并不成熟,还好我们发现的及时,一切都不算晚。我们不妨在这伏龙寺里休息两日,养足了精神,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至于你说我是不是在防着你,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渡平之和狼王的阴谋,下一步能对付他们的人也只有我了不是吗,你对我若是还有什么旧账需要清算,能让我先将仙界的乱党铲除干净可以吗?”
孤影的心一沉,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沉默过后,他大方地说道:“你担心我会突然发难,战前需要我的一个保证是吗?”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分尴尬和紧张的意味:“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在哥哥铲除乱党之前,我定不会找麻烦的,但是你欠我的,将来是一要还回来的,到时哥哥肯认账就好。”
“认,我一定认账。”封清玄的心也跟着赤羽的回答乱了,他面露惭愧之色,急忙想解释什么:“赤羽,我不是不相信你,仅此一次,以后,我……”
“哈哈哈哈,哥哥,不说这些了,今夜星罗棋布,清风怡人,最适合想一些开心的事情了,比如,在不久的将来整个仙界肃清乱党,一团和气,到时哥哥每天都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弹琴、下棋、写诗、作画,哦,说起弹琴,”孤影笑着摇摇头:“哥哥,每次听到你的琴声,都让人觉得世界末日将要到了,那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你就不能弹一些正常一点的曲谱吗?能静气凝神,听着令人心情舒畅的那种。”
封清玄被他说的笑了出来:“赤羽,你每次听到的都是我所弹奏的驱妖除魔咒,和闲来无事之时所弹的家常曲谱当然有所不同了,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竟然从来都没有给你弹一曲家乡小调听听吗?”
“当然没有,哥哥愿意单独为我弹一曲听吗?”孤影眼神烁烁的望着他,眼中充满期待的光芒,纯澈到不容拒绝。
封清玄的脸一红,忽然心情变得舒朗起来,展颜说道:“好啊,那我今晚就在邪尊大人面前献一回丑,就弹一曲我家乡那边的民间小调,廖寄思乡之愁。”
说着,封清玄从灵鼎之中昭出他的七玄琴孤鸾,夜空下的竹林之中,一曲幽静致远的曲调娓娓道来,既富含浓浓的思乡深情,又意境悠远宁静,听闻此曲大有一种抒怀解意,怡人心脾,神清气爽的感觉。
一曲弹完,不知过了多久孤影才从刚才的意境之中抽离出来,回过神来后,赶忙拍手称赞道:“原来哥哥好琴技啊,害我曾经一度怀疑过你琴技粗糙呢。”他的眼中充满期待的光芒,口中喃喃说道:“这声音真好听,若是将来随时都能到就好了。”
封清玄并没作何解释,他的指尖轻轻一拨,随着一声纤音入云的音调,另一个曲调如行云流水般映入耳畔,欢快如此时的心情,犹如天籁。对方听的入迷,自己也弹的尽兴,这些天堵在他心里沉重的枷锁此时终于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