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恩赐
——吴良是她们的救命恩人，是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出路。就连晏安安晏宁宁这两个名字，都是由他赐予的东西。
遥远的记忆由许多不完整的零碎片段和刻入骨髓的句句话语拼拼凑凑而成。
偏远村落，自降生起便带着那覆盖大半张脸的黑黄胎记，并蒂而生的双子，还是两个不值钱的丫头——日复一日，在数不尽的白眼冷落中踽踽独行、唯有彼此可以相互取暖。
双子本就被视为不祥，任谁沾染都会变得不幸。
同龄的孩子敌视着她们，用看着牲畜的眼神厌弃的瞪着她们，远远地冲着她们丢去石头，又怕又恨的四散逃开。
就连生出她们的母亲，也毫不例外。
一次次惊惧又带着浓浓恨意的扯起她们的头发，脸上展现出可怖的神情，歇斯底里的怒骂着，说出许多她们早已不记得的内容抱怨与诅咒。
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们只是浑浑噩噩的稻草人，麻木枯燥的一复一日在这样的无间炼狱里备受煎熬，但钝刀子割肉的痛感又不至于超过阈值般无法忍受，于是二人顽强如野草的在地狱里活了下去。
可任谁推上一把，那岌岌可危维系着的生活就会随时宣告终止——这些事，是该从最初就知道的。
导火索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三个铜板，只是没有任何附加意义的三个铜板。
家中受宠的男孩贪嘴，在同伴的蛊惑下偷走了父亲的三个铜板买吃食。又不愿受责骂，便在指认时随手一指，将罪责诬陷给了在山上捡柴禾而外出的她们。
……倘若那日老老实实承受着父亲的打骂与怒火就好了。
但那日妹妹还感染者风寒尚未愈合，实在难以抵抗那并不留情的棍棒毒打——于是姐姐便自生下来头一次的开口顶撞，戳破了那显而易见的谎言，错误的试图据理力争。
然后刑具便从棍棒换成了斧头。
被那小小的反抗引燃的怒火瞬间占据了那位父亲的胸腔。他怒火中烧，不由分说的从院中抄起那把沉重的斧头，哼哧哼哧口中怒骂着污秽的言语，就冲她们砍来。
尚未反应过来的妹妹被头一下的攻击结结实实砍掉了左边大半身子。
那是非常干脆利落的大面积切口。喷涌而出的鲜血一下子溅满了室内墙壁，一直喷到了屋内房梁之上。
姐姐满脸惊恐，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失声尖叫，跌跌撞撞扯起妹妹的身子就往屋外逃窜。
她们是如此狼狈，在力量差异悬殊的追逐战中丝毫不占上风。更是被村中那些不怀好意的围观者们阻拦牵扯，没逃多远，便被重重推倒在地，团团围住。一次又一次，再费力也依旧闯不出这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而那哼哧哼哧喘着气的屠夫也在这时赶来。
本就是天生不祥招致灾厄的双生子，又生得丑陋可怖不讨喜——所以，怎样被对待都是可以的。更何况行刑者是给了她们生养之恩的父母。
就将她们杀死在这里吧——最终定下的处决方案立刻执行了。
两具小小的尸体被丢弃在了山坡之上，不会有人愿意将她们埋葬，连一卷草席对命贱的丧门星而言都太过奢侈——就让那些野兽将这些尸首啃食，就让山神将这邪恶销毁……
那夜没有一个人因为愧疚或忏悔而无法入睡。他们安稳的做着好梦，连那个最初说出谎言的男孩亦是如此。
姐姐睁开了双眼。
“这是哪儿？”这是从未见过的布置。如此华贵气派的装潢，从未体会过的柔软芳香的床铺——她迷茫至极，脑海中思绪万千，想要坐起身来，却因这动作牵引而感知到了异常的疼痛，立即痛呼出声。
“妹妹！”她一转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竟与妹妹缝合在了一起！
“你醒了？”吴良喝着茶，靠在椅背上，像看小猫小狗一样扫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道，“这里是武家班。我救了你。”
姐姐无法移动身体，便只能将眼珠转向那人，流着泪，无比诚恳，强忍着疼痛开口，“谢谢您！”
她们本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是面前的救命恩人，奇迹般的将她们从真正的地狱里捞了出来。就像是被神仙救下了一样，即便她们拥有的新的身体如此古怪。
吴良放下茶杯，看着二人，笑道，“你们的生命力倒是顽强，只剩半个身子竟还没有死。能活下来也是本事……当然，现在道谢还言之过早，真正的危险期还在之后。”
他起身，步步走到床边，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姐姐的小脸，松手，“若是能活下来，你们便能成为武家班的一员。你们姓什么？”
姐姐怯生生的快速看了一眼他，有些别扭的不知如何回答，“晏……是这么叫的。但我们没读过书，不知是什么字。”
吴良点了点头，“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他随意勾了勾唇，“若是能活下来，你们便赐给你们‘安宁’二字作为今后的名字吧。”
“前提是能活下来……哼。”语毕，他便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双子过上了一段从未体会过的梦幻生活。
干净温暖的床铺，美味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不必终日食不果腹的拼命劳累，不必遭人恶意攻击还要装作无碍……除了这具痛到几乎无法动弹的奇怪身体，一切都似天堂般不真切而美好。
大概一切太过于幸福太过于让她们沉醉，她们如此强烈的渴望活下去，渴望拥有更多这样的美好。于是足够顽强，纵使经历了多次高烧惊厥呓语，伤口感染溃烂又重新割肉缝制，但依旧顺利挺过了那最痛苦与危险的两个月，活了下去。
因为心中存在着深深的执念，想要证明什么——不是灾星，不似白眼狼，不是不该诞生于世的赔钱货，于是将所有一切都寄托在了吴良身上。
如果赚得多些，就会有幸见到吴良大人；如果做得更好，就能听到吴良大人对自己说出鼓励的话语。
她们的生命乃至与幸福美好相关的一切都是吴良大人给予的，如果做不好让他失望便该自惭形秽，便会被抛弃，又一次回到那个地狱，彻底坠入无尽深渊。
心中亦萌生出了小小的秘密。
——记忆里的父亲是错误的‘父亲’，倘若拥有吴良大人一般的父亲，那便不会遇到那么多苦难。这是不自量力，这是痴心妄想……这样不切实际的贪婪欲求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不能被人知道。
昔日的场景与如今重合——晏安安眼神真挚坚定，抬着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第二个救命恩人。夏栀吟俯视着她，那毫不掩饰的视线，如同要窥探到她内心的最深处般幽深。
夏栀吟一番沉思，收回了视线。
“想从我这里得到力量没那么容易。”她转身，“我需要考验你们。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证明给我看吧。”
她一字一句，“你们到底值不值得。”
她从不在意吴良的一切，只关心这两个规则指引之人——你们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肩负着怎样的使命，为何善恶一念……明明言之凿凿要为一个恶人助力，却被寻找足以逆转罪责、累积功德的规则所选择。
——就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来全都告诉我吧。
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