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80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要劳烦候夫人深夜造访
歌声骤然止息,十七猛地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邻近沈宅后墙的窄巷中。风从窄巷中呼啸而过,幻景消失了,胸口处依旧是冷心彻骨的寒凉。
十七俯身将沈思放下,轻叹了一口气,“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他不去看她的表情,急急地转身离去,只向前迈了几步,便听见她步履匆匆地跟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臂,急声寻问道,“云飞,你要去哪里?”
他垂下头去,低声道,“方才碧波庄笛音传讯,我要赶去与他们会合。”
“你,听见了”她不可置信地缩回手去,审度地看他。
他原本不过是想试探她,可她的反应让他绝望,他的唇角渐渐地勾起一丝嘲讽,也不知是对她还是自己,“阿满,你是不是以为对我用天魔幻音,我就一定会五感尽失,任你摆布?”
他回过头去看她,只见她默不作声地紧咬住唇角,神情痛苦挣扎。他毕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此时见她如此,亦觉得于心不忍,于是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依旧放软了声音嘱咐她,“我不问你为何要对我用天魔幻音,只是我是碧波庄的人,君庄主对我恩重如山,他有难,我自当前往。”顿了顿又道,“以后别总弄得浑身是伤,也别动不动就和别人拼命,不会有人一直护着你,嗯?”
他伸出手为她正了正襟领,又抬起手来想抚一抚她的鬓发,却在将至未至之时,顿住了双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地垂下了双臂,然后转身离去,不再让自己有半分的留恋。此时他却突然觉得身后一暖,竟是沈思从身后抱住了他。他感觉到她正将脸埋在他的肩背之间,声音哽咽,“云飞,不要走。”
十七阖了阖双目,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正一点一点地蚕食他对她所有的温情。她一向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他早该知道,也早该醒悟。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转过身去冷冷地看她,“阿满,不要逼我恨你。”
她脸上泪痕未干,此时满目哀戚,又添惊诧,“云飞,你在说些什么?”
她还在装,她便笃定了,他即使怀疑她,也会怜惜她。若是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会贪恋她施舍给他的一点温暖。可这一次他偏偏如此清醒,清醒得看着自己是如何的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从云州归来后,庄主曾下令不让我再过问你的事情。可我却死不悔改,情不自禁地仍然跟随在你的左右。也幸亏如此,我才会知道,那一日在得月楼中,你分明是自愿服下昌平郡主的十香软筋散。恐怕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当你发现有人要算计你时,你都会做这个动作。”
十七深深地看向沈思,面色依旧冰冷,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看到十七的动作,沈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目,刹时间面如土色。此时却听十七缓缓续道,“今日你放出舒叶,让庄主入宫救你。可你在永寿宫的地牢中分明不过一日的光景便被君念救出,君念待你之心不下于我,又怎么会与你为难?如今你安然无恙,而碧波庄却鸣笛示警,怕是庄主也遭了你的算计了吧。”
十七轻轻地攥起拳头,有浓重的愧疚渐渐地浮满了眼眸,即使明知道沈思不会有危险,是他的私心不愿她陷在宫中,君陌入宫时他才没有向他言明。他本以为,以君陌的功力,入宫救人也不过探囊取物,可他却低估了沈思的心机与狠辣。
他静静地看着沈思,等着她给他一个答案,却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是希望她继续骗他,还是希望她坦然承认。
沈思垂着头斟酌了片刻,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她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地开口道,“君大哥他安然无恙。而我,之所以会用天魔幻音,也不过是想救你。”
“够了,”十七愤然地喝住了她,“若是庄主他当真无恙,你又何须用这种拖延时间的手段来救我?沈思,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她下意识地想解释,最终却无言以对地噤了声。
十七狠狠地甩手转身,她不甘心地唤他的名字,可当他当真顿下脚步时,她又不知该如何挽回他。于是她绞着袖口,低低地开口道,“云飞,你且放心,我叮嘱过手下,千万要护瑶姬姑娘周全。”
“那么我替瑶姬多谢夫人的不杀之恩。”
十七用低低地冷笑回应她的法外开恩,他快步向前走去,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居然还在期待,或许他应该庆幸,她没有用自己来留住他,如此方能周全他的忠孝节义。
天近破晓,夜色愈发浓重。沈煜毫无预兆地从睡梦中惊醒。他坐在chuang榻上略宁了宁神,索性挑亮了灯烛,披衣下chuang。
他在桌案边坐下,为自己倒了半盏温水,执起杯盏正要往唇边送,却听“吱呀”一声,房门竟被人推开了。
“小思?”沈煜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却见沈思的神色冰冷陌生,眉眼之间还浮着一丝疲惫厌倦。
沈煜心有所感地顿下了脚步,神色渐渐地冷寂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哥哥此时不睡,是有心事?”沈思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角,缓缓踱至沈煜的对面坐下,“小思夤夜前来,是要与哥哥做笔交易。事成之后,哥哥自然可以安枕无忧,一\\夜好睡。”
沈煜微微一愣,沈思从未用此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跟他说话,既然来者不善,这般开门见山也好,倒省得他一番猜度。
沈煜依旧矮身坐下,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水,笑道,“说吧,我也很有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要劳烦候夫人深夜造访?”
沈思颇有些玩味地看向沈煜,然后撑着身子向他凑近了几分,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逼宫。”
“果然是笔大交易,”沈煜下意识地向后撤了撤身子,皱眉道,“只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帮得上候夫人,也不觉得候夫人有足够的理由做说客。”
“哥哥过谦了,若是哥哥登高一呼,京畿城防的一万戍卒必会唯哥哥马首是瞻,至于哥哥要的理由嘛,”沈思歪着头觑着沈煜的脸色缓缓开口道,“大殿下君陌现已被囚宫中,这个理由哥哥觉得可还满意?”
沈煜闻言,禁不住手上一抖,杯盏中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他放下杯盏,宁了宁性心神方道,“当今圣上比不上镇远候夫妇杀伐决断,对自家兄弟总还会留点情面,我并不觉得有铤而走险的必要。”
“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的话,那再加上碧波五侠的性命,不知道在二庄主心中能否够得上份量?”沈思笑嘻嘻地看他,语气云淡风轻,却字字催魂索命。
沈煜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妹妹,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她。
沈思别开目光,从桌上拿起一个甜白釉的杯盏,擎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没错,是我派人去碧波庄传的假信,说君庄主命在旦夕。也是我让人在皇城之中升起梅灯示警,就是要将碧波五侠一网打尽。”
沈煜紧紧地攥起双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生生地掐死。他深深地吸入几口气,方才平复内心的怒火,淡淡道,“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碧波庄的人?”
“是,”沈思甄别着沈煜的脸色变幻,意味深长道,“许久之前,我曾在翠缕阁旁的窄巷中看见哥哥与一黑衣人交谈,后来我一路尾随哥哥回到通淮街的宅子里,盗出哥哥的玉笛,把玩了许久,哥哥可曾记得?”
沈煜并不答话,只是蹙起眉头看她。沈思便又续道,“不久后,夫君曾在贡院西街与碧波六侠交过手,我为他清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的胸口有一处划伤与哥哥的玉笛正好吻合。那时我便生了疑。”
“只是后来听夫君说起过,碧波庄的玉笛公子苏墨然是位女子,我便又有些不明白,直到今天,我见到了瑶姬,”沈思的唇角扬起了一丝笑意来,“君庄主对哥哥护得周全,他向来不吝承认自己的身份,对你的身份却是讳莫如深,甚至特地寻了位女子做你的影卫,来混淆江湖人的视线。若是依着江湖上的传言,玉笛公子苏墨然连性别都是莫衷一是,更罔论形貌身份了。”
沈煜静静地听沈思说完,然后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笑道,“怪道江湖人常说,大楚内廷的梅苑大统领,心思缜密,过目不忘。果然是一点珠丝蚂迹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仰身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地开口道,“好,我与你们合作。”
未料道沈煜会答应地如此爽快,沈思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沈煜用泠泠的目光斜了沈思一眼,冷笑道,“候夫人给过我其他的选择吗?”
沈思被如此一问方才觉出心中的愧疚来,她垂下头绞着袖口的纹饰,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只是话音未落,便被沈煜打断了,“你也无需高兴得太早,要我与你们合作,还需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我要你的那只凤钗,”沈煜垂下头理了理袖摆又道,“我知道当年霍冲打了一对,一顶在月华夫人那里,另一顶便在你手上。”
沈思轻咬住下唇,挣扎了片刻,最后低声应道,“好,待我回府,会让南歌送到哥哥手上。”
“还有,”沈煜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地看向沈思,“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你哥哥,你的死活从此与我无关,此事之后,你也再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
沈思低垂着头,她从一开始便在等着沈煜这一句话,如今听到了,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思后退了一步,在沈煜面前郑重的屈膝一拜,“沈思从来未曾奢望过,今夜之后还能与哥哥如往日般亲密无间。沈思自知罪孽深重,日后的因果报偿,沈思定当全数领受,绝不皱眉。”
沈思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小心地放在沈煜的面前,“此事之后,还请把这个交给君大哥,便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点补偿。”
见沈煜半晌没有回应,沈思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正要推门而出,却听见沈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悲无喜,“众叛亲离,九死一生,你这样做当真是值得的?”
沈思顿下脚步,声音轻柔地恍若叹息,“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不值得,沈思也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