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48霍冲哪里是要护她突围,分明是让她替他送死
鹰愁谷两岸,悬崖高耸,峭壁陡立,这里本就是个飞鹰难渡,猿猱愁攀的地方。此时子规啼夜,征人望乡,更添萧索惆怅。
霍冲坐在帐前,顺手向面前的火堆中又添了些柴薪。接连数日的不眠不休,让霍冲看起来有几分憔悴,铠甲被跳动的火光映成红黑色,远远看去宛若雕塑。
北齐的进攻已消停了数日,怕是算准了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霍礼去林国求援已有十数日,言信全无,如何才能保住千机营一众将士的性命,他必须早做打算。
谷中的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拨着,霍冲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襟,忽然觉得肩头一暖,扭头看时,原来是郡主正将手中的斗篷盖在他的身上。
“候爷,山中风凉,早些安歇了吧。”郡主迎上霍冲的目光,唇边弯出一丝笑意来,看起来温顺可亲。
“这几日,难为你了。”霍冲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拉着郡主在自己身边坐下。
“在候爷身边,妾身怎么会觉得为难?”郡主知道霍冲此时正因为霍礼往林国求援之事忧心如焚,于是又柔声安慰道,“霍礼行事一向谨慎,候爷且放宽了心。”
“若是霍礼今日仍没有消息,我们便只有另寻他法了。”
霍冲若有所思地从脚边拾起一根树枝,在面前的沙地上漫不经心地描画着。实际上,就在方才,粮官来报,军中已无半点可用之粮,明天一早就要断炊了。
霍冲静默了半晌,扭头看向郡主。因着连日里担惊受怕,郡主此时已是满面风霜,形容瘦削,映衬着那双杏核似的眼睛,越发的楚楚动人。霍冲叹了口气,“明日一早,我让霍乐护送你出谷。”
“候爷?”郡主抬头看向霍冲,一脸的惊诧。
“嗯,”霍冲不理会郡主的惊诧,沉吟了片刻续道,“山路难行,你骑我的踏雪去。踏雪跟着我身经百战,关键时候,能护你周全。”
“候爷,”郡主知道霍冲的性子,言出必行,慌忙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俯身跪下,“无论是生是死,妾身都要与候爷在一处。”
霍冲皱了皱眉头,许多年前,他与沈思也曾被困在这鹰愁谷中,他也曾让人护送沈思先行突围。他记得那个时候,沈思只犹豫了片刻,便欣然应允,她那时虽然懵懂,却仍知道只有先行突围,才能有更多的办法救他。
而如今的沈思筹谋算计,缜密圆滑,若是身处同样的境地,会如何自处,他早已猜度不出,琢磨不透,但霍冲知道,一定不会如郡主这般信誓旦旦地要与他同生共死。她不像她,君念千挑万选,悉心栽培的人,终究还是不像她。
霍冲阖了阖双目,再睁开时,目光中已是一片冰冷,他霍然起身,一迭声地叫“霍乐”。
郡主大惊,膝行至霍冲身边,抱住霍冲的双腿,凄声恳求道,“候爷,妾身求您不要赶妾身走,候爷若是有个好歹,妾身绝不独活。”
“我若是有个好歹?”霍冲斜着眼睛嫌恶地看了郡主一眼,森然的声音责问道,“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候爷?”郡主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冲,木然地松开了双手。
霍冲冷笑了一声,抬手掸了掸下裳,转向闻讯而来正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的霍乐,道,“你明日丑时带着我的亲卫,护送郡主从飞鹰荡突围。”
霍乐犹自疑惑,正要开口寻问,却被霍冲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
“照办就是,”霍冲沉吟了片刻,又将自己战甲上的护心镜解下,递予霍乐道,“此去凶险,将我的护心镜带去,以策万全。”
“属下卑贱之躯,怎敢用候爷的护镜,”霍乐不敢接,连忙跪下,“候爷快将护镜收回,明日属下就是拼得一死,也要护郡主周全。”
霍冲叹了口气,俯身将霍乐扶起,亲自将护心镜缚在霍乐的战甲上,言辞恳切道,“我将郡主托付给了你,你能多活一刻,她就多一线生机。所以这护镜你受得起,嗯?”
郡主瘫坐在地,茫然地看着霍乐跪下谢恩,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彻骨的寒意来。
她此时心中已是一片畅亮,霍礼数日不归,军中粮草已支持不到明日。所以霍冲让霍乐用他的护心镜,让她骑着他的踏雪,带着他的亲卫去引开齐兵。
霍冲哪里是要护她突围,分明是让她替他送死。郡主记得,君念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她,镇远候喜怒无常,暴虐成性,让她小心行事。可她却沉湎于自己的小儿女心思之中,慢了戒备之心。若是她再糊涂一些,怕是明日送了性命,仍不自知。
可如今,就算她心里明白,又如何才能自保呢?几年前,鹰愁谷大捷的时候,沈思又是怎么做的?
郡主仔细地回忆着君念曾告诉过她的关于沈思的一点一滴,半晌仍不得要领,不禁忧心如焚。
此时,忽听半空中传来一声清啸,郡主抬起头来,只见一只矫健的山鹰,正从山谷上空盘旋而来。郡主不禁心头一松,爬起身来,对着霍冲喜极而泣道,“候爷,是曜儿,霍礼有消息了。”
霍冲依然面色冷峻,唇角却略略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他将右臂高高地抬起,山鹰又一声清啸,向下俯冲,正落在霍冲的肩臂上。
霍冲抬起左手,轻轻抚了抚山鹰的羽毛,然后从山鹰的左翅下取出一张字条,展开略扫了一眼,紧蹙的眉间立时舒展了开来。
“霍乐,传令各营,即刻升帐,准备突围。”霍冲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兴奋,话音未落,他已将披风向身后一甩,大步流星地向中军帐迈去。
霍乐仍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向郡主,试探地问道,“那明日,我还要护送郡主娘娘往飞鹰荡突围吗?”
郡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场劫后余生之后,她仍然心有余悸,竟有些站立不稳,半晌方才叹道,“不必了,今日我们与候爷一起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