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41西林的皇帝仆兰浔
“滚开。”沈思冷冷地对着女萝开口,满脸的戒备。
沈思森然的目光惊得女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女萝心思一转,想着许是昨夜的迷药,让沈思生了疑心,便也释然。
于是女萝做小伏低地对着沈思低声道,“姐姐,昨晚上的事十分对不住,日后我定会给姐姐一个交代。”
沈思闻言冷哼了一声,又僵持了片刻,终于右手轻扬,指尖的数十枚铁蒺藜齐齐的没入洞外被枯叶覆盖的空地上,在洞口前布成一道歹毒的防线。此时,沈思仿佛已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前襟,表情痛苦难当。
“阿满姐姐?”女萝忙跃至沈思身边,伸手将她扶住,这才看见隐隐一道血线从沈思的下颌一直向心口处蔓延。
“是牵机蛊母?”女萝惊呼了一声,忙扶着沈思盘膝坐下,依着记忆中的手法,为沈思推宫过血。
半盏茶的功夫,只见沈思的头顶隐隐有真气汇聚,女萝知道沈思已熬过了牵机蛊母的发作,不禁心头一松,方觉内力大损,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来。亏得沈思应变奇速,转过身来,点了女萝周身几处大穴,又在女萝百会穴上轻轻一拍,女萝方觉气血平顺。
女萝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抬眸看向沈思,只见沈思的面色仍然虚弱,容色却已轻松了许多。
沈思对着女萝淡淡一笑以示感谢,语气也比往日里柔和了许多,“你竟会解牵机蛊母的毒?”
女萝向洞外瞥了一眼,只见西林的士兵忌惮着沈思的暗器,仍远远的围着,不敢轻举妄动。女萝舒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父皇也曾中过牵机蛊母的毒,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知道如何缓解毒发时的痛苦。”
见沈思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女萝轻叹了口气,如今被困在这山洞中,左右无事,看在沈思与父皇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便勉为其难和她嗑一嗑牙吧。
女萝的父皇萧绎,年轻的时候最是风\\流俊雅。那个时候,上至北齐的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他们的四皇子好武,贪酒,爱美人,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
可就是这样一个纨绔,曾为了一个叫做阿黛的女子,在南疆的蛮荒之地足足逗留了两年之久。
阿黛是南疆玄冥教的女使,清秀玲珑,刁蛮古怪,十分讨人喜欢。萧绎与她如同普通的夫妻一般一起生活了两年,蜜里调油,如膝似漆。
可后来齐国发生了政变,朝局动荡,萧绎韬光养晦了许多年,自然不甘心皇权旁落。于是他瞒了阿黛,偷偷地带着随从离开了南疆。
谁料尚未踏出南疆的边境,萧绎突然觉得心口剧痛,锥心蚀骨。那痛楚足足折磨了他半个时辰,让他生不如死。
萧绎以为阿黛对他下了蛊,要逼他永远不能离开南疆半步,不禁气愤难当,立刻回头去找阿黛理论。
阿黛仔细听完萧绎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又寻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思索了片刻,方才面色沉静地问萧绎是否一定要弃她而去。
彼时萧绎正在气头上,便口不择言地说阿黛不要以为下了蛊就能留得住他,他一定要走,并且从此与阿黛恩断义绝。
阿黛闻言笑了笑,对萧绎说,你们有句俗语我最喜欢,叫做你既无意我便休。既是如此,我将解药给你便是。只是解药中有一味药引需要大雨之后方能得到,你且在这儿等候三日,三日后的子时我必把解药给你。”
阿黛一去三日,音信全无。萧绎在阿黛的竹楼中寝食难安地等了三日。直至那一日的子时,雨声挟着叫嚷声刀剑声袭天幕地而来,萧绎推开窗,只见浇过松油的火把在暗无天日的雨夜中忽明忽暗。萧绎觉得脑海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牵扯着左侧的胸腔都隐隐作痛了起来,他急急地走下竹楼,正见着阿黛浑身是血地向他跑来。
萧绎迎上前去,颤抖着双手抱住阿黛时,这才发现阿黛浑身上下已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肉,她虚弱地开口让萧绎抱她进屋,然后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在羊皮上的方子,塞入萧绎的袖中后,不由分说地将萧绎推进竹楼后的暗道中,自己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堵死了暗道的入口,任凭萧绎在暗道中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再回应一声。
最后昏迷的萧绎被身边的随从自暗道中救出,而阿黛连同她的竹楼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挫骨扬灰,
后来萧绎回到了齐国,以雷霆的手段控制了国内的局势,又不动声色地替换了一帮反对他的老臣,坐稳了江山后,方才派出内卫,查探那段过往。这才知道,他所中之毒叫做牵机蛊母,是玄冥教的教主用来对付那些难以控制的对手与教众的剧毒。
萧绎在南疆的最后时日,因与北齐的内卫往来频繁,最终暴露了身份,玄冥教的教主便对他下了牵机蛊母,妄图以此来控制整个齐国。
后来阿黛察觉了此事,便闯了教中的七虫七花阵,从圣坛中盗出了解药的方子给萧绎,自己则身中多种奇毒,香消玉殒了。
沈思静静地听完齐国皇室的这段秘闻,第一个反应竟是觉得不值。想当年月华夫人何等惊才绝艳,不过是因为对霍冲情根深种,便用牵机蛊母这种旷世奇毒来对付她这么个,咳,弱女子,当真是煮鹤焚琴。萧绎总算是个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人物了,偏偏又出了阿黛这么个不成器的,说到底,还是一个情字。
沈思这般胡思乱想正是惬意的时候,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原本还算缜密的思维是什么时候变得和女萝一样不着调的?思及此处,沈思满目惊悚地瞥了女萝一眼。
只见女萝正在情是伤心处,哀是动人时的凄凉境地,沈思颇为歉疚地掩唇轻咳了一声,方听得女萝缓缓开口续道,“父皇最终也没有依照阿黛盗出的方子调配出牵机蛊母的解药,只是将方子装盛在七重宝匣当中,日日随身携带。是他愧对阿黛,唯有受此锥心蚀骨之痛,方能缓解他对阿黛的愧疚之情。父皇常说,牵机蛊母虽毒,却终究敌不过情毒伤人,他甚至幻想着,若是阿黛天上有知,看不过他受苦,便会与他魂魄相会。”
屁话,情毒伤人,不过虚幻缥缈,哪里比得上牵机蛊母锥心噬骨,比方说,对于她沈思来说,最伤人的情毒,不过是被霍冲休弃,若让她在被霍冲休弃与牵机蛊母的解药之间择其一的话……思及此处,沈思的眼神突然迟滞了片刻,然后心中涌出一阵彻骨的寒凉。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捕捉到女萝眼中一触及发的哀伤,沈思的思绪陡转,心中刹时间如明镜一般,然后暗暗地庆幸,自己脑中这些不着调的千头万绪,到现在才总算被理出了个线头,又重新走上了正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皇怕是一次也没有梦见过阿黛吧,”然后沈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满脸的讥诮,“阿黛用自己的死来惩罚你父皇的负心,她恨你父皇恨到生死不容,恨不能让你父皇愧疚一生,又怎么会与你父皇魂魄相会?这么想来,真是大快人心。”
“霍阿满!”女萝哪里能忍受有人对她父皇如此冷嘲热讽,立时火冒三丈,“刷”地从腰中抽出软剑,指向沈思的咽喉,“我杀了你。”
“你的父亲对不起你的母亲,你为人子女的自然不能骂你的父亲,所以我做姐姐地帮你骂了,”沈思笑嘻嘻地将女萝的软剑推开了几寸,“相交一场,不用谢我。”
“你怎么知道……”女萝蹙起眉头看向沈思,手中的软剑不由自主地垂在了身侧。
“我被牵机蛊母之毒折磨了数年,自然知晓,这毒若是不解,中毒之人便无法生养。我刚刚推算了一下你的年龄,你正好是萧绎登基前一年出生的。嗯,据说齐国的太子比你小了整整三岁,哦,怪不得你父皇宠你宠得狠不得把皇位传给你,也怪不得你一见黑鹰卫就躲,”沈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抬手将嘴遮住了一半,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惊恐未定的模样儿,“不好,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公主殿下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我若是有这个本事,当真想杀了你。”女萝咬牙切齿地白了沈思一眼,她每次忆及自己父母的往事,都不免唏嘘叹息,从道义上来说,她自然觉得无论是父皇还是母亲,都是无辜的可怜人,唯有玄冥教才是罪魁祸首,但从情感上来说,对沈思的话却是认同的,易地而处,若她处在母亲的地位上,一样也会恨她父皇胜过恨玄冥教。
女萝将软剑收回,语气柔和了几分,“那你呢,你身上如何也会有牵机蛊母的毒?”
“几年前,玄冥教被南楚内卫剿灭,储在玄冥教总坛中的牵机蛊母从此流落江湖,机缘巧合,被我的一位故友得到,”沈思淡然的开口,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后来我与这位故友反目成仇,她便毫不客气地将牵机蛊母用在了我的身上。”
女萝皱了皱眉头,她素来恩怨分明,且最恨友人背叛,不禁义愤填膺道,“姐姐且放心,待此间事了,我便与你去一趟南楚,为你报仇。”
“不必了,我早已手刃仇人。”沈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向洞外张了一眼,便蹙起了眉头。
远远的有一道苍劲的身影,踩着奇特的轻功步子,不急不徐地向洞口靠近。在他的身后,数十个身着锦衣的西林士兵正对着洞口张弓引箭,蓄势待发。
“原来还有不怕死的。”沈思冷哼了一声,右手轻扬,一排铁蒺藜从指尖射出。
来人身形未慢,只待铁蒺藜近前,微微仰身,轻巧的避过。
此人武功不弱,沈思不敢大意,左右开弓,倾刻间的功夫,两排铁蒺藜激射而出,直取来人上下两部。
可来人的动作更快,沈思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借力,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侧翻,竟在两排铁蒺藜的空隙之间滚了过去。
转瞬之间,来人又近了洞口数尺,沈思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取了流云在手,随时准备一场硬战,此时却听见女萝颤抖着声音,对着来人喃喃的开口,“阿浔,是你吗?”
沈思微微一怔,扭头看向女萝,只见女萝微微颤抖的双手扶在山壁上,目光中竟满是缱绻。
沈思扭头打量了一下正向她们寸寸逼近的男人,深目高鼻,面容俊朗,微微敞开的领口,贲张结实的胸前,一枚狼牙泛着萤萤的寒光。阿浔?西林的皇帝仆兰浔?沈思微微一笑,揣在袖中的右手轻轻一松,蓄势待发的流云便重新缩回袖中。
沈思一番踌躇的功夫,仆兰浔已在洞口落下了身形,他径直走到女萝面前,停下了脚步,垂头看她。
女萝不敢置信地盯着仆兰浔上下打量了半晌,然后紧闭起双目,抬手捂住了双唇,哽咽地轻唤出声,“阿浔……”
仆兰浔微微一笑,然后猿臂轻舒,将女萝揽在了怀中,轻声地哄道,“是我,我来接你回宫。”
仆兰浔柔声软语的一句话,仿佛火药的引线一般,点燃了女萝压抑了多日的委屈,女萝伏在仆兰浔的胸前,泣不成声。
见仆兰浔与女萝旁若无人的亲昵,沈思垂下头去,幽幽地笑开了,曾听说过,西林的皇帝仆兰浔暴虐成性,杀人如麻。可在女萝面前,也不过是个温柔而深情的男人罢了。
见女萝渐渐停止了抽泣,仆兰浔轻抚上她的长发,在她的耳边宠溺而纵容的劝道,
“好了,别哭了,有人看着呢。”
女萝自仆兰浔的怀中抬起头来,抬手抹了抹眼泪,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抬手捂住了仆兰浔的双眼,“不许你看阿满姐姐。”
仆兰浔任由女萝捂住自己的双目,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笑道,“为什么?”
女萝微微翘了翘唇角,小声嘀咕道,“阿满姐姐生得倾国倾城,你若是看了她,就再不待见我了。”
仆兰浔脸上的笑意更深,他抬手将女萝的双手轻轻地拿开,垂头仔细地看向她的脸,然后忍俊不禁道,“不要说这位姑娘的风华绝代,如今就算是位中人之姿的女子站在你身边,你也不够看的。我刚刚就想问,你脸上那些斑斑点点的红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萝一脸困惑地摸了摸脸,又莫明其妙地看了沈思一眼。沈思见状“嗤”的笑出声来,然后既善良又无辜地从袖中掏出一面手镜,扔给了女萝。
女萝只向镜中张了一眼,便撕心裂肺地大叫了起来。女萝用力地挣脱了仆兰浔的手臂,转过身去,用袖摆遮住脸颊,一迭声地喊道,“你,你,你转过脸去,不要看我。”
顿了顿,女萝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喊道,“霍阿满,我跟你没完。”
沈思笑着掩了掩唇角,伸手探入袖中为女萝取解药。一抬眼的功夫,正迎上仆兰浔冰冷的目光。此时他的嘴角依旧噙着笑,看向她的眼神中却全是戒备和警告。这西林的皇帝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沈思敛了敛脸上的笑意,看来这次她怕是要见点儿血才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