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地牢中的日子是消沉的,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未知的一切都像一双手紧紧的捏着心脏,好像随时会濒临崩溃。
在这样的日子里,秦枭病倒了。
来得突然,也气势汹汹。
地牢不见天日的恶劣环境,太子殿下何时经历过这样的折磨。
这间地牢空空荡荡,关押着的也不过两个人而已。
“殿下!你若是能听到,便应我一声。”
静谧,空无一人的静谧。
每隔一会儿, 何叙舟便会叫秦枭一次,直到这回, 秦枭再没有回应过。
他急疯了,不停地拍打着铁门, 直到手掌震出血痕,“殿下!你睡着了吗?你应我一声!”
分明有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分明有风透过房顶的小窗吹进来的声音, 分明有自己的声音回荡, 分明他什么都听得见, 可就是听不到他的殿下回应他, 哪怕是一声咳嗽, 一道轻飘飘的“嗯”。
何叙舟听不见,这一刻他失去了谋略, 只剩下本能的呼喊:“殿下!你回答我!”
静,太静了,这样的安静足以令人发疯。
“求你”
这辈子何叙舟没有对谁说过“求”字。
他想要的姻缘求不得,便不求。
失去的双亲忆不起, 便不忆。
衰败的王府回不去,便不回。
何叙舟早就知道,他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来,也一无所有的走。
可人生在世,总会有掌控之外的东西,他不奢求能够得到什么,只求太子殿下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从不信神佛的世子,在满是脏污的地牢里,脱下满身骄傲,诚挚地为秦枭祈祷着。
也许是神佛真的听见了何叙舟的祈祷,一天夜里,他终于听见秦枭说:“今天是第几日了?”
他嗓音沙哑,好像喉咙里堵塞了什么,有气无力。
何叙舟知道他在问什么,却没有回答,反问道:“殿下,你身体怎么样?”
“无碍,回答我。”
“第七日。”
秦枭的脑袋昏昏沉沉,他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沉甸甸怎么也无法睁开。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就算不清这是被关押的第几天,外面现在又是什么样子,父皇和母后还安全吗,那些被关押的百姓有没有逃出来,七弟那么喜欢单薇,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吧。
虽然二皇兄总是跟他争斗,有时候甚至对他下杀手,可到了这样的要紧关头,他还是希望二皇兄能平安,他可能没有命回到皇城了,这样想来,二皇兄一直想要做太子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
秦荷那个丫头现在一定在为了守护皇城战斗吧,她很厉害的,一定能像她说的那样,做殷朝的第一个女将军。
林沅沅那个姑娘胆子那么小,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哭鼻子。
还有从小陪他长大的阿穆,他离开这么久没有回去,他一定慌得不知所措,教了他那么多保命的手段,应该能派得上用场。
秦枭想到了很多很多人,有些甚至只是在皇宫里匆匆见过一眼,但是此刻他却能清晰地想起那些人的脸。
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哑声说:“世子,我想家了。”
何叙舟那样坚强的人,却因为这一句话红了眼眶,他的手指伸出牢门外,似乎想远远的抚摸殿下的头发,他压住喉口的苦涩,“会回去的。”
“世子,其实”
“殿下想说什么?”
秦枭轻轻揉了揉眉间,轻叹一声:“算了,没什么。”
该说什么呢?似乎到了现在,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真正要说出口了,也只有一句“算了”。
不知道是不是秦枭命不该绝,他竟然撑过了这场大病,等到了余意之。
这次余意之脸上显而易见的笑容不容忽视,秦枭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又是带来了什么消息。
这回余意之没有站在牢房外,他打开牢门走进来,站在如同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的秦枭面前,一身衣袍干干净净,甚至散发着很久没有闻到过的花香。
“小太子,汴京攻破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知道这话对秦枭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故意的。
余意之说完,兀自欣赏着少年的神情,似乎想在他脸上看见什么情绪,可他失望了,什么也没有。
秦枭的攥紧了手心,掌心流着血,他抬了抬眸,看着余意之的眼睛。
“既然如此,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当然是大发慈悲,让小太子最后见一见自己的父母。”
余意之的笑容刺眼,刺得秦枭心脏抽痛,他虚虚地握了握掌心,“余意之,本宫现在虽然是个阶下囚,你也不用将本宫当成个傻子。”
秦枭强撑着站起身来,似乎这样气势上就能高一成,他发丝散乱,额前的发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眼睛里满是嘲讽,“本宫即便是阶下囚,你也不过是高原太子的一个奴才罢了,这世道真是稀奇了,狗也能逞威风。”
空荡的地牢中,清脆的巴掌声响在耳畔。
秦枭的左脸又疼又麻,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似的依旧冷笑着:“余意之,回去转告你的主子,本宫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带本宫回汴京,除非他把塬州城的百姓放了,否则,本宫也许选择不了生,但本宫可以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死。”
“我看你真是疯了,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要操心别人。”
“本宫才不是那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只是答应了席越,本宫不喜欢食言。”秦枭甚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像这样就会让人相信他所说的不在意。
余意之的眼睛闪了闪,没有戳破他,“高原的太子脾气不太好,你的话很有可能会真的断送你的小命,你当真要我替你转告么?”
“废话这么多,你怜悯本宫?”
“呵,我看你是自寻死路。”
他被秦枭激怒,很快离开地牢。
这里恢复了以往的安静,秦枭终于撑不住跌落在地,他看着阴暗的地牢深处,许久许久,又抬头看头顶那一处小窗。
“世子,我们很久,没有看过天亮了。”
何叙舟遥遥地看着他的方向,“殿下,疼吗?”
太子即便顽劣,也从来没有人敢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他从小护着的太子殿下,这遭受了太多苦。
他湿了眼,对着秦枭的方向跪下叩首,“微臣有罪,没有保护好殿下,向殿下请罪。”
秦枭不应他,“也不知道殷朝,以后还能不能看见天亮。”
他看着天上的窗,何叙舟跪着他,这一幕仿佛在此刻定格,过往的画卷逐渐淡了笔墨,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深刻。
塬州的百姓被放回家,秦枭最后一次见到席越,此时的席越已经知道了有关席呈旸的一切,他通红的眼望着秦枭,“对不起,保重。”
这句对不起是替他父亲说的,尽管他父亲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抵消,可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匆匆一面,席越很快被士兵押走,秦枭动了动唇:“他可是你们大功臣的儿子。”
余意之笑了:“殿下还不知道吧,席呈旸被自己的亲儿子杀了,那把跟了席呈旸一辈子的剑,狠狠的插中他的心脏,大义灭亲啊太子殿下,您没能亲眼看见那个场景真是太遗憾了,席越一边哭一边笑,我都不知道他是在高兴还是难过,你们殷朝人真复杂。”
秦枭沉默了,他无法想象当时的惨烈,他停下脚步,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只看见席越颓丧的背影。
在亲情与家国之间,席越选择了家国。
“太子殿下,你说他会后悔吗?”余意之不理解这样的复杂的感情,他从小学过的教导中只有怎样活下去。
秦枭没有回答他。
不过半月而已,汴京早已不是当初离开时的繁荣景象,曾经最热闹的街道现在空空荡荡,随处可见的鲜血让人闻之作呕,秦枭走下马车,停驻在大街中央,他失魂落魄的看着大大小小的白布,盖着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
忽然想到了什么,秦枭疯了般的皇宫跑。
何叙舟跟着他,一路跑到宫门口。
宫门上不知染了多少士兵的血,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秦枭的脸上毫无血色,他走上前推开门,然后看着沾了血的手掌,宫门上的血还是热的。
他几乎能想象出禁卫军是如何用性命守着这道宫门,宫门守不住了,便用自己的身体守,留下一道道刀痕,一条条血迹。
他走进去,熟悉的皇宫变得陌生无比,再没有听见一声“见过太子殿下”。
没有来往的宫女和太监,没有巡逻的禁卫军,也没有刚下早朝的大臣。
只有遍地的尸体,就连宫里的花香中都带着血腥味。
秦枭跑进大殿,终于看见父皇和母后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他哭着跪在他们面前,“儿臣不忠,国难当头却没能与国并肩作战,儿臣不孝,父皇母后受此劫难,没能陪在二位身边。”
话没说完,皇后已经泪流满面,她将秦枭拉到跟前,手掌摸了摸他的脸,垂着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枭儿瘦了,一定吃了不少苦。”
“真是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啊,孤看了都要感动万分。”
随着这道声音,秦枭看过去,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却不难猜到,此人就是余意之效忠的高原太子。
刘羌毫不介意秦枭对他的打量,他信步上前,脸上满是桀骜,“来人,把这老东西从龙椅上扔下去!”
秦枭将身躯挡在皇帝面前,目光坚定,哪怕是面对高原的刀也毫不露怯。
只听他说:“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但做儿子的,不能看着父母死在我的前头,你要杀,先杀本宫。”
“你不怕死?”刘羌看着他,眼中有兴味,他最喜欢看戏了。
“怎么?我说怕死高原太子就会放过我们吗?”
刘羌看着秦枭不屑的眼神,分明他才是赢家,分明他们的命都掌控在他的手中,秦枭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惧怕,这无疑激怒了他。
他抽出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皇帝,只要你亲口说出,你愿意把你的儿子送给孤当玩物,孤就放你一条狗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