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话虽如此, 秦枭却没再多说了,此次出宫不宜泄露行踪, 有这个看着脑子不大好使的车夫在,自然要隐蔽许多。
塬州地处偏僻,大理寺这样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自然少不了见不得光之事,越是靠近,心慌之意就越是明显。
秦枭将手心摊开,瞧着其中一层细密的汗,怔怔地发着愣。
何叙舟本在闭眼小憩, 此时却掀开眼帘朝秦枭看过去。
外面有车夫赶路的声音,有马蹄声, 时而耳畔略过微弱的风声,马车内分明静谧得好似格格不入, 可那道温润的眼神落在发怔的少年身上,却显得格外和谐。
“殿下。”
秦枭抬头看他。
“怕吗?”
“本宫何曾怕过什么,不过区区大理寺。”他说着, 声音却渐渐小了。
说到底还是个未经磨难的少年, 大理寺这样血腥味极重的地方, 神秘又陌生, 没来由的让人心慌。
何叙舟敛了眉眼, “臣会保护好殿下。”
少年的话像从心底而出的誓言,那样重,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枭神色不自然地别开眼,想要说些难听的话来堵他,张了张唇,最后什么也不曾说。
这一遭除了何叙舟, 没有旁人了。
秦枭心里明白的,他自小依赖何叙舟,现如今哪怕二人两看相厌,这习惯依旧如此。
有他在,他心安不少。
后面的路程安静许多,除了马蹄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天蒙蒙亮,马车已经离开京城很远,到了一处小镇。
马车里,太子爷眯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下一刻马车颠簸,他又不得不睁开眼,面露疲态。
何叙舟眉头轻皱,“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吧。”
“不必,本宫受得住。”
嘴硬
不等他再劝,外头传来车夫豪爽的笑声:“公子,你人真好,小人还真累了。”
秦枭眉头动了动,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便当是为了体恤他,休息一晚吧。”
何叙舟:“”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所幸住店的人不多。
入门便是酒肉饭菜的香味,太子爷皱了皱鼻子,又抬手摸了摸肚子,饿了。
店里吃饭的人不少,瞧见秦枭一副太监打扮,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瞧着好像是宫里的人。”
“这小公公模样生得好俊俏。”
何叙舟走至小二跟前,正要开口,被人声吸引了注意,小二提醒:“这位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眸光里带了丝冷意,“三间上房,准备一些饭菜送上来。”
车夫急忙道:“使不得,小人随便住个柴房便可。”
一间上房,那是他半个月的月钱了。
小二瞥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咱们小本生意,柴房不外住。”
何叙舟将秦枭拉至身前,没有继续废话,“三间上房,带我们过去。”
“得嘞!”
小二见过的人多了,打眼一看便知这位爷是有钱的主,可得伺候好了。
何叙舟走得着急,秦枭挣了挣没挣开,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这人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很,真是邪性。
刚走不过几步,身后传来车夫焦急的声音:“公子!”
何叙舟眉目不善,殿下这身衣裳扎眼得很,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生小殿下生得唇红齿白,叫人不由得往他身上看。
“何事?”
“这这房钱”
秦枭肩膀抖了抖,显然是没憋住笑。
何叙舟无奈看他一眼。
“我来付。”
“多谢公子。”
说是上房,其实也不过是比普通的屋子宽敞一些罢了,屋子陈旧,摆件也落了灰,瞧着已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何叙舟将人带进来,紧锁着眉。
殿下自小含着金钥匙长大,骄矜得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光是那看起来算不得干净的床褥,就已经让他眉头迟迟不能舒展。
“殿下”
“恩?”
秦枭稍稍仰头看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睁得有些懵懂,似乎并不为这住宿环境感到委屈。
何叙舟手指轻轻捻了捻,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那殿下稍作休息,再换件寻常的衣裳,微臣去替殿下弄些吃食来。”
秦枭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一股脑躺在床上。
他累极了。
马车颠簸了整整一晚,实在不能违心说坐得舒服,他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委实是不太好受。
头脑昏昏沉沉,不消片刻便睡了过去。
何叙舟再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殿下的睡姿实在称不上优雅,那床本就不大,他就那么趴在那儿,显得委屈得很。
他将饭菜端上桌,香味扑鼻,床上那原本沉沉睡着的人忽然呓语:“吃饭饿”
一个晚上没有进食,恐怕他早就饿得受不住了,若不是为了跟自己较劲,凭他的性子,合该早就开始闹着要吃饭才对。
这样想着,何叙舟抿紧了唇。
“殿下,用膳了。”
秦枭睡得太沉,嗡嗡地不知应了句什么,似是嫌他太吵,将头扭了个方向,继续睡了。
何叙舟本想叫醒他,走到跟前,瞧见他睡着的脸,终于是没忍心叫他起来。
他就那么坐在床前,看着他,好像能这么一直看一辈子似的。
记忆里,太子殿下总是对他毫不设防的。
可如今早就物是人非了。
何叙舟眸中闪烁着从未出现过侵略性,好似一匹狼盯准了自己的猎物,他从未想过,人的欲望是这个世界上最捉摸不定的东西。
一开始,他只是想离自己的殿下近一些,再近一些。
哪怕这个世界有千难万阻,他还是想尽可能的,哪怕只是靠近咫尺。
可是后来,他开始不甘心。
从殿下被下药那天开始,他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是他的一己私欲战胜了理智,从此便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
他像个小偷,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只等他的目标放松懈怠,然后偷偷摸摸的做些不干不净的事。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又无法阻止这样的自己。
即便连他自己也觉得恶心。
一边唾弃着,一边又为此庆幸。
他活得越来越像阴沟里的老鼠,明明最脏,最见不得光,却妄想染指圣洁的太子殿下。
何叙舟颤着手,缓缓地落在秦枭脸上,然后垂下头,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他想,就让他下地狱好了。
命运不幸,他埋怨过,也恨过,他不是没想过报复,可是这报复落在谁的身上似乎都不对,没人能做理中客。
秦枭睡醒已经是后半夜了,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入目一片漆黑。
他捂着饥饿的肚子,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嘶哑:“世子?”
声音有气无力,小得根本没人能听见。
周遭太黑了,太子殿下缩了缩脖子,无端地有些害怕,这是他头一次出远门,且没有任何侍卫陪着。
他越害怕,脾气便越大,好像能强撑着自己的胆量似的,怒喊道:“何叙舟!”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何叙舟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吗?”
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说自己怕黑这样让人笑话的事,他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说:“本宫饿了!”
“臣去准备。”
秦枭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夜色,又听见离开的脚步声,焦急道:“等等!”
“殿下还有事吗?”
隔着木门,何叙舟的声音听起来冷淡到不近人情。
没来由的,太子殿下有些委屈,他坐了一夜颠簸的马车没有哭,肚子饿了一天一夜没有哭,这会儿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怕被何叙舟笑话,只得将自己的哽咽吞回肚子里。
语气强硬:“你进来!”
何叙舟听话的推开门。
秦枭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恶声恶气:“为本宫掌灯。”
太子殿下在他面前喜怒不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何叙舟早已习惯,于是乖觉去点了烛火,屋里总算亮堂起来。
秦枭忙不迭让人走,免得看见他红了的眼,又来笑话他丢人。
“去吧,本宫要吃肉。”
何叙舟:“”
太子一声令下,他又从房间消失。
秦枭揉了揉眼睛,有些莫名的看着门口,这人平时可不像今天这般听话,活活像是转了性。
有钱能使鬼推磨,店小二从原本敲门时不耐地:“这么晚了上哪里给你找厨子”转而亲自下厨。
他赔着笑脸:“敢问公子喜欢吃什么?”
何叙舟:“荤素搭配。”
“没别的要求?”
自然是有的,太子殿下自小便挑食严重,可这里到底不比皇宫的山珍海味,最要紧是能填饱肚子。
故而何叙舟摇摇头:“没有。”
他迈腿要走,忽而回头,又吩咐:“准备些干粮吧。”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自然是比不得在宫里的生活,从京城到塬州少说也要五天,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到镇上的。
小二拿钱办事,爽快得很:“得嘞客官,你稍等片刻,马上给您送去。”
太子殿下喜欢吃的东西这镇上没有,好在太子殿下也不是无理取闹的矫情性子,大口大口的把那些个肉吃下了肚子,何叙舟看着有些着急,又不便表露,只得拿出教育他的架子来,像往常太子殿下最讨厌的那般,对他说:“这么多肉,你身体会不舒服,吃点素菜。”
既然是太子殿下最讨厌的语气,那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好的回应。
秦枭狠狠的咬了一口酱肘子,满嘴油冲他呲牙一笑:“本宫偏不!”
于是太子殿下在路上闹肚子了。
此处正好经过一片树林,荒无人烟,何叙舟掀开帘子让他往外看,压着嗓音对他说:“此处少有人经过,殿下。”
秦枭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瞪着他:“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刚说完,又捂着肚子一阵哼唧。
“疼疼疼”
他红着眼眶,有生理性的眼泪从他眼睛里逐渐冒出来,浸湿了睫毛。
随后太子殿下疼得攥紧了手,世子急得额头冒汗。
何叙舟没了法子,太子殿下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他把心一横,将人拎出马车抱在怀里。
腿脚蓦地腾空,秦枭惊呆了。
以往在京城他偷偷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何世子不是没去逮过他,可是没有哪一次是如此这般的,令人羞愤欲死
他疯了一样的推搡,“你王八蛋!放本宫下来!”
何叙舟一如既往的冷静:“殿下若是不介意被人知道偷跑出来的是当今太子,大可以继续喊。”
秦枭:“”本宫要砍了他的头,一定。
“何叙舟!”
“臣在。”
秦枭气红了眼,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的时候,偏生他面前这个抱着他的男人冷淡得很,好像他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放本宫下来!本宫不需要如厕!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本宫告诉你,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给你留下这样的把柄。”
他话说得急,是气的,也是疼的。
何叙舟被他闹得甚是无话可说,他快步将人抱进丛林遮挡得树丛处,然后才把人放下来。
脚刚落地,秦枭扭头就要往回跑,又被何叙舟拽回来。
“离这里最近的镇子也要五个时辰距离,殿下何苦憋坏了身子。”
憋秦枭捂住自己的耳朵,面色羞愤,似是觉得没什么用,转而去捂何叙舟的嘴。
他个子比何叙舟矮了半个头,只得仰着头,倔强地盯着何叙舟的眼睛。
肚子又是一阵不适,秦枭只得松开捂着他嘴的手,疼痛难忍,死死的抵着自己的肚子。
他这辈子总共也没几件丢人的事,怎么每次都在何叙舟面前呢?这人到底跟他犯的是什么冲?
秦枭想不通,咬着牙任凭冷汗往下冒。
何叙舟眼中拨云诡谲。
热风吹得人心浮气躁,太子殿下向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他正要再发脾气,忽然仰头与何叙舟对视。
秦枭看不懂他眸中是什么情绪,却不由得背后一凉。
“你”
“殿下,微臣作为臣子,理应为殿下分忧,犹记得往前倒十年,臣也不是没有替殿下宽衣过。”
没听错的话,这厮是在威胁他。
这厮威胁当今太子在他面前脱裤子。
这厮疯了。
秦枭猛地后退一步,面露惊恐,“你今天要是敢做什么,本宫一定杀了你!”
何叙舟浅浅微笑:“微臣不过贱命一条,总好过让殿下当从古至今第一个因为不能如厕被憋死的太子好。”
太子殿下盘算了一下疼成这副模样跟何叙舟打一架的胜算有多少,然后恶狠狠地咬着牙:“你走远点!越远越好!回马车上等着!”
他妥协了。
何叙舟微微抿唇,不是很乐意。
秦枭:“你不走本宫今天就憋死在这儿!”
“”
眼睁睁看着人走远,又将附近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太子殿下才放心,他恨恨地想:就不应该让何叙舟走,应该熏死他!
远远地看见秦枭回来,车夫面色一喜:“公子,那位小公子回来了。”
何叙舟掀开帘子下马车,径直走过去。
周围的确没有人烟,连鸟都看不见几只,秦枭看见何叙舟走过来,正准备说几句难听的话报复他,却见他错开自己继续往前走。
秦枭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拽住了何叙舟的衣角。
他将衣角捏在手心,如同捏住自己的命,一刻不敢松懈。
没猜错的话,这个变态要去检查他是否真的如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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