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献祭，还轮不到你们（完）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四个小孩都已经撑到极限。四张小小的脸苍白又铁青，再无半点血色。但是四个小孩谁也没有后退一步，他们不愿，不敢，更不能，他们身后是三个还在睡觉的同学，更远处，他们学校的五六年级的师生还在地质公园没有离开，那是两百个孩子和数十个成年人，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四个孩子的汗水顺着额头、脸颊一路流下来，他们想擦一下都腾不出手，他们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后退。他们是方士一族的成员，有着如同他们的父母一样的使命。方士一族，生死不悔，生死无畏。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宣誓过，他们的父母用生命兑现了诺言，现在轮到他们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四个孩子的身后出现了数个若隐若现的魂体。除齐小苏外，其他三个孩子身后的魂体是两个，齐小苏身后的魂体是四个。那是这四个孩子的爸爸妈妈，齐小苏身后多了的两个，一个原本的齐小苏，另一个是千年前少族长齐小苏的父亲齐照。这些魂体微笑着看着自家的孩子，他们或轻轻抚摸着孩子们稚嫩的小脸，或把这幼小的身躯抱在怀里。只是隔着生与死两个世界的壁垒，孩子的灵力又不足，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其实就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陪着他们，以他们为荣。

    就在孩子们即将支持不住的时候，魂体们出手了，他们从后面做着和孩子们同样的动作，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阵法之中。此时若有别的方士看到，他会看到的情况是，孩子们稚嫩的身形和他们身后魂体们的身形合二为一，重叠在一起。这些孩子们和他们的父辈一般义无反顾地担起守护生命的重任，方士的世界也许残忍，也许痛苦，但方士的传承从没有中断。一代又一代的方士从小牢记那十二字族训：方士一族，生死不悔，生死无畏。

    随着灵力的减少，魂体们从脚底开始，一点一点化成微光，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孩子们也许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忽然又有灵力了，他们也许知道，因为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他们的眼泪没有理由的流了出来，他们的心，难过又高兴，好像有人来到自己身边，好像那人又在慢慢走远。四个孩子咬紧牙根，任由泪水夺眶而出。这次是真正的告别，在孩子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的父母们，最后一次与他们在一起。魂体们耗尽灵力不会消失，他们只是再也不能陪在孩子身边，他们只能回归死者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等待着与最重要的人，重逢的那一天。或早，或晚，迟早能再见面的那一天。

    胜利的天平一丝一丝、一点一点向着孩子的这一边偏移，但是那个本以为胜券在握的被封印之物不甘心。她被封印得太久了，她几乎忘记阳光照在身体上的感受，她快忘记草木花朵的气味，她快记不得血肉咬在口中的滋味，她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她不甘心再次被封印会黑暗。

    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吼，本已稳定的阵法陡然颤动起来，魂体来不及将最后的灵力注入就被震得四散开来，再没办法帮助孩子维持阵法。但四个孩子们还站在原地，维持着原来的手印。

    齐小峦、齐小萩、齐小筱不明所以的对视一眼，他们的眼睛看向齐小苏，然后他们知道答案了。齐小苏在最后时刻燃烧起自己的神魂，用极大的代价维持住阵法的运作，抗住这陡然增加的巨大压力。三个孩子又彼此看一眼，下一秒钟，三个孩子都燃烧起自己的神魂，他们用自己的神魂祭阵。如果说齐小苏一人燃烧神魂是独自承担起十成的压力，四个孩子一起燃烧神魂，每人就承担了其中的两成半。但是，这依旧是在燃烧神魂啊，那种痛苦，成人都很难经受得住，何况是几个才十一岁的孩子。人生之道千万条，这四个孩子过早的走上自己的道路，此时，他们更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祭道。

    到这一步，齐小苏已经不着急了，他着急也没用。他只是觉得很遗憾，早上春游集合时间比平常上学时间还要早，他走的时候某只小猪还在床上呼噜噜睡觉，都没有时间说一声再见。齐小苏在剧痛中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缘分吗？自己等不到小姑娘长大，成为不了她身边的齐格非和章全二合一的存在。这几年的相处会不会太短暂了，她还小，也许刚开始几天会哭，会想见自己，一段时间后，会不会把自己忘了？忘了也好，那个小小的姑娘啊，以后一定还会有别人守护她，只是好可惜啊，本来以为那个人会是自己。身体年龄十一岁、灵魂年龄十九岁的齐小苏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无奈。真的好可惜啊，今早走的时候应该在那张粉嫩嫩的小脸上香一口的，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到时候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你这不要命的小屁孩！”随着一声熟悉的爆吼，齐小苏腰部以下腿部以上的某个部分遭受到巨大力度的打击，这力度直接让他飞了出去。齐小苏龇牙咧嘴地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不想，也不能动了。他觉得自己的屁股一定乌青麻黑了，他觉得许唯踹他的那一脚，不是纯粹的想要救他，一定还掺杂了一些私人恩怨在里面。

    同一时刻，其余三个小孩分别被齐格非、先生和树妖楚年年替代。丹尼尔和其他方士们随后赶到，他们把四个孩子抱在怀里，送了出去。每个路过孩子们的方士都会伸手揉揉他们的头，那是一种肯定，一种认可，其他三个孩子害羞得红了脸，齐小苏在装睡着。

    事实证明齐小苏果然更聪明，齐家三小只和另外三个孩子被老师们围着一通怒骂啊，齐小苏在一边睡得像只可爱的小猪，就差没呼噜几声应个景。不过就算逃过这一劫，别的小朋友春游第二天要写游记，这七个倒霉孩子除了游记，每人还得写一封检讨书，不低于五百字的那种。六个孩子眼眶含泪了，齐家三小只更是在心里喊着，“不要啊，我们可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你们的确是英雄啊，但谁让你们是英雄未成年呢。而且还有件事吧，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其实在齐小苏一个人出手的时候，先生已经在这附近了。魂体们上前助力的时候，许唯、齐格非他们也来了。他们不会真的坐视魂体们耗光灵力的，甚至在魂体们被震飞出去的时候，他们还出了把力，帮助魂体抵御冲击，维持好魂体的完整。只是当你们这帮小鬼真的开始燃烧神魂的时候，他们才出手，你们已经做得很好，很超出他们的想象了，你们是方士们认可的下一代。现在真的还不到需要你们牺牲的这一步，许唯和齐格非他们不仅会保护普通人的世界，他们也会同样保护你们这些孩子的。孩子是未来，每个世界都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我的小英雄们，你们先回家好好洗个澡，再抓紧时间休息休息，想想游记怎么写，检讨书怎么写，两篇要一千字呢，对于你们这群小学生可不是容易的事。其中更倒霉的同学回家后，会不会还有一顿竹笋炒肉丝在等待，哈哈，那就是运气问题了，反正啊，齐小苏同学肯定不会只收获屁股上的那一脚，有他做垫底，其他的孩子们啊，你们就淡定吧。

    话说回山壁处，这次来的人由许唯，许唯才下飞机回家，抱着自家小廷廷还没亲两口，旁边的齐格非就接到电话。然后这两人带着一帮方士杀过去了。这次接手的人是他们，那个被封印的妖物自然再没用反抗的余力了。

    当今第一阵法师许唯一眼看出问题所在，结合今天这妖物的所作所为，许唯稍稍修改了一下阵法，然后和齐格非、先生、楚年年一气呵成将封印阵再次加固。加固彻底了，封印阵的另一重功效也慢慢展开。这次将是一场缓慢的死刑。封印阵改用妖物的妖力当作能源，妖物只要在阵中一天，它的妖力就会被抽取到封印阵中，一天天的抽取，抽取空的那一天，就是妖物的死亡之日。妖物当然不甘心如此，它拼命的反抗，但动用的妖力越多，被抽取的就越多，也就离死亡之日越近。当阵法最终定固成型的那一刻，妖物的生命就开始倒计时。吸取之前的教训，许唯还在周围补充了好几个辅助阵法，有的是监控情况的，有的是针对自然灾难的影响，有的是故布迷阵用以驱散别有用心之徒，还安排方士不定时对这里进行巡查。反正许唯已经做好了层层叠叠，各种各样的补救措施。如果妖物还能有机会脱逃，那就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先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在山壁处默立了许久。这个时候，山壁里的被封印之物已经连声音都传不出来，许唯知道这里封印着大妖，具体是怎样的妖物，她没用心思追究。先生是知道的，当初是他亲手封印进行的妖物，为了封印它，他的兄弟，他的岳父都倾注了大量灵力，以至于耗损神魂和寿命都在所不惜。这个妖物，就是狐妖梁暑衣。

    明明现在，他和梁暑衣都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了，在他的内心里，他和梁暑衣还进行了最后一次沟通。

    “你，知错了吗？”

    “我没有错，人吃肉有错吗？我吃人何错之有？”

    “事到如今你还不悔过？”

    “我没有错，唯一的错，就是我投胎的不是人，我没有错！”

    先生不再说话，就此离开。三年后，先生最后一次来这里，那是梁暑衣的最后一天。这次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先生只是站在那里，知道梁暑衣的心跳永远停止。所有的封印会在这之后慢慢消散，这里成为了梁暑衣的最后归宿。

    这世上最后一个认识先生，知道先生来自何处的就此消失，永远的消失。可是，先生还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哪里。梁暑衣死亡后先生还在那里站了许久，他是在和自己过去的岁月告别吗？还是在感伤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终于断裂。还是在问自己那个何夏至问过他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时光回溯，回到过去那一天，你会做什么呢？”

    时至今天，先生的回答是，我不会回头，也不会改变。

    至于齐小苏嘛，那天封印阵重建好后，回去的路上，齐格非拍拍摩拳擦掌的许唯，跟她说：“别动不动就打孩子，对付齐小苏，武力压制是没有用的，你看我的。”

    齐格非的方法很简单，他回去第一件事是去找小廷廷，然后小廷廷就出马了。小廷廷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走到齐小苏身边，牵着他的衣角，然后也不开口也不笑，就这么静静的，一直流着眼泪。

    齐小苏输了，输得很彻底，输得一败涂地。

    他哄了小廷廷好多天，小廷廷才赏给他一个笑脸。齐小苏知道这事儿吧，在小廷廷这里算是过去了。至于许唯和齐格非那里，哼哼，别以为他不知道，小廷廷这些天为什么对他不高兴。齐小苏你是正确的，幕后主使的确有人。可是啊，那两个人，一个是你自己亲自拜下的师傅，一个是你自己认下的岳母，你能拿他们二人如何呢？齐小苏摸摸鼻子，默默地认了。还能怎么办？凉拌！

    不过啊，从那之后，齐小苏那个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毛病总算是改了，因为啊，这世界上有人把他放在心里，他离开后，真的有人会哭哦，会哭得无比伤心哦。齐小苏与这世界的牵绊算是彻底系上了，他在这个世界上重新找回了归属感，这个世界依然有人等他有人爱他，有人心里有着他。齐小苏又把小廷廷哄得笑得开心，笑得甜蜜。至此，齐小苏迟来的中二期也算是平稳度过，不治而愈了。

    “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这句欠揍的话，他再也不说了。因为啊，他也是人类啊，他同样属于愚蠢的人类，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愿意为这些愚蠢人类的安全付出生命。只是啊，他现在学会珍惜自己了，自己的生命也很宝贵，这世界上啊，有人把他视为珍宝，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如同以前那般轻言生死，他会更珍惜自己了。

    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笑谈生死，真正失去过的人才会把握现在，真正走过离别的人，才会珍惜每一次的相聚。齐小苏，多珍惜自己一些，别辜负了你这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别让那些爱你的人，再为你伤心。别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答应我，好吗？

    人生的道路啊，千万条。齐小苏，还有孩子们，殉道这种事，还轮不到你们，好好活着吧。也许很久以后，你们还会和父母，和爱人在另一个世界再相会，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们的任务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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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妖狐梁暑衣在黑暗里被封印了很多年，她以为她终于等到逃脱的机会，却不知，那是天道给她最后一次反省的机会。她还是选择了本性，这一次，她终于把自己送上绝路。

    天地不仁，是万物为刍狗。

    其实天地才是最公平的，天道眼中，一切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再见，梁暑衣，希望你下辈子能明白这个道理。